何線長口頭傳達通知,周一上午開例會。何線長似乎成了盧課長的專用信差,每次開會都是由他傳達老盧的指示。
工廠搬遷後第一次例會在新廠房五樓會議室舉行,新的會議室比起老廠盧課長的那間簡陋的蝸居會議室豪華多了。天花板的吊頂裝飾別具一格,頗具現代感,室內有空調,再也聽不到老廠盧課長辦公室那破舊的風扇在牆壁上老牛拉破車似的吱吱作響。
坐在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裏,我多少有些興奮,拿著筆記本的左手不停地顫抖,筆記本最終頑強地掙脫我的手,掉落在地上。
我撿起筆記本,衝著向我張望的同事尷尬地微笑。
當時為什麼那樣緊張呢?我們的錢多多先生早已坐在主席台的位置上。前幾次開例會都是老盧開,這次有了錢多多先生,心一直在咚咚地跳,我和牛一群、苟忠誠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下跟老板坐在一起。我腦袋飛速旋轉,我想,牛一群和苟忠誠是不是跟我一樣緊張呢?還是他們跟我不一樣,不那麼緊張?
“啪”地一聲傳來,因為會議室特別安靜,響聲顯得很清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牛一群。牛一群俯身撿起剛掉落的筆抬起頭來,額頭上布滿了小水珠,何線長朝牛一群抿抿嘴,想笑但沒笑出來。我知道,牛一群這混球比我還緊張八倍以上。倒是苟忠誠顯得沉穩一些,我心裏想著:這鳥人心理素質還行,適合做盜墓賊,連鬼都不會怕,何況錢多多隻是個老板。
我親愛的男同事們,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特別認真。我看見一隻蚊子趴在苟忠誠的耳朵上,他紋絲不動,心理素質超好。我心裏又想著:蚊子那麼小,吸血也沒幾毫升。如果錢多多不在現場,我一定會撲上去一巴掌要了蚊子的小命,可是當時我不敢。苟忠誠獻完血後感覺有點癢,伸手要去撓癢癢,嚇得蚊子連感謝兩個字都沒來得及說,洋洋自得地飛走了。
我感覺第一次跟老板在一起開會好緊張,我第一次相親一點都不緊張。
會議開始。
錢多多說:“在座的各位同事,大家上午好。今天很高興在新廠的會議室同大家聊一聊。今天的會議增加了三位新的成員,非常好。這三位員工都是老員工了,我心裏清楚得很。首先,我要感謝大家共同的努力,使我們工廠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沒有你們的努力,僅憑我一己之力也無法使工廠正常運轉,再一次感謝你們,大家辛苦了。”
錢多多喝了口開水,繼續發言:“今天會議的主題有兩個,其一,宣布組織架構圖正式生效;其二,新設車間的管理工作安排事項。等下由老盧來宣布。我想說兩句輕鬆一點的話題,就當是和大家聊聊天。我錢某人幾年前還在農村插秧、收小麥,這個你們都清楚,畢竟都是從農村來的放牛娃。我沒啥文化,初中沒畢業,我們廣東人走在了改革開放的前麵,我看見別人放下鐮刀鋤頭辦起了工廠,我心裏像有小螞蟻在爬,癢癢的,於是我決定也要辦企業,剛開始真的好難,什麼都不懂,我就想,就是碰得頭破血流也要闖一闖。辦廠初期,員工埋怨生活不好,廠裏全是三親六戚在搖旗呐喊。你們不清楚,辦廠的錢有一部分是跟親戚借的,他們要來廠裏做事我能拒絕嗎?他們仗著親戚關係在廠裏胡作非為,難道我不清楚嗎?
“但是,我的容忍度是有底限的。企業要發展,眼光要向前看,我不得不采取措施。廚房的老張老李是我的親戚,辦廠的時候我有跟他們借過錢,但是早就還清了。在廚房幹成那個樣子,所有的員工都在提意見,我提醒過他們幾次,但沒起作用,沒辦法,隻好讓他們回家去養老。臨走時還說我過河拆橋,不像親戚做的事。”
錢多多掏出中華牌香煙,讓老盧發給我們每人一支,他點燃吸了幾口,過把癮後說:“我非常理解你們,千裏迢迢從四麵八方趕來,非常不容易。大家出門在外,無外乎都想多賺點錢,這個很正常。我的觀點是:有錢大家賺。我不像有些老板那樣,拚命把錢往褲襠裏撈,生怕多拿一分錢給員工。我多賺兩分錢,就要拿出一分錢給員工當作福利。我覺得一個老板錢賺得再多也不一定幸福,如果他手下的員工一窮二白連衣服都要打幾次補丁,他賺那點錢心安理得嗎?所以,我錢多多不一定錢多,我倒是希望我的員工個個都是錢多多,你們不但要養自己,還有父母妻兒,我願意多給大家一點福利,希望大家日子過得好一點。我對大家有一點要求,如果你們以廠為家,勤勤懇懇工作,不計較、不怕苦、不怕累、肯付出、少怨言、多上進,我錢多多會記住你們的。最後,由老盧來具體宣布我剛才講的兩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