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蒼茫過後,萬千清光漸漸從大漠深處浮上來,侵入這座巍峨磅礴的大漠古城,從牆腳漫上城頭,然後掠過幢幢民居,微弱卻明亮。
城中某處一座偏僻的民居,朝陽的窗忽然被一雙纖細幼白的手指推開了。手的主人一身寬鬆的棉質墨色長衣,黛眉細長,眼眸清亮,鼻梁略高,嘴唇稍薄,膚色細白。黑如鴉羽的長發披落,清新微涼的晨間輕風吹來,拂過發絲微動。女子一臉淡漠疏離的神色,默立窗前。良久,輕輕一歎,自言自語道:“已經三天了……”
兩天前,她順著折光祭司長的指引,沿著暗河順流而下,終於在靈力耗盡之前尋到一口暗井,有驚無險地回到地麵。
唯恐拖的太久被雲弋發覺,她勉強恢複五成靈力後,便潛身趕到城主府,欲將折光祭司長被囚一事告知城主,從而施救,挫敗雲弋陰謀。卻未想城主府周圍業已布滿雲弋眼線,一旦她輕舉妄動,雲弋便能第一時間趕到。而且以她目前的狀態隻怕毫無反抗之力。無奈之下,隻能暫時退避。
隨後兩天,她又多次潛到城主府周圍。然而雲弋布置精密,即使以她的修為,也無法輕易潛入。甚至有一次險些驚動雲弋,若非她及時退避,隻怕已為他所擒!
她也不是沒想過別的法子:譬如托宋軼傳口信,卻苦於他向來行跡不定。溫黁又不知緣故,一直呆在紅坊中,見上一麵也難。或者通過城主府的官員見到城主。然城主府中魚龍混雜,焉知那些屍位素餐之輩是否可信。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哪怕拿高夜城的存亡作賭注,她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畢竟這十年來,她唯一學會的,就是勉力保護好自己,直到自由的那一天到來!現在,她隻能等!
但是,已經第三天了,再等下去,隻怕來不及了!
現今還能通過誰將消息傳到城主手上?她思來想去,將一個個可能排除後,卻隻剩下一個……趙漠!
趙漠…趙漠……
她緩步踱到桌前,將信紙鋪開了,提起狼毫,卻在落筆的一瞬停住了。
是了,三天前她不告而別,隨後高夜城的水源便被人斷了,雖說不能憑此斷定是她所為,但也脫不開幹係。這一點,想來趙漠不會想不到。高夜趙氏一族的祖訓她有所耳聞,以守護高夜城為畢生使命的他,若是知道她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即使有從前的一份情誼在,恐怕也會打著高夜為重的名義痛下殺手。況且,在蘇應的記憶裏,十年前,她與他相見相知不過半年,他對蘇應究竟有幾分情誼卻也難說。再則。十年了,白雲蒼狗,自十五天前和他相遇,他對她格外溫存。但這溫存究竟是因為他還保留著曾經對蘇應的一份情,或者隻是愧疚和自作多情……
她以最冷酷的態度推斷這一切,記憶深處卻有一股力量緩緩複蘇,雖然微弱,卻一點一點,毫不妥協地推翻她的推斷。握筆的手微顫了顫,飽滿的墨汁零星濺到紙上。她感到心口的傷疤隱隱刺痛,像是被蜂針勾住,一陣強似一陣,不由緩緩按住心口。輕微的恍惚中,她仿佛又看見漆黑如墨的夜空下,夢幻般飄零的蘇曼須摩花中,緊挨著坐的少年男女純粹燦爛的笑容;仿佛聽見少年對少女的認真許諾:“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哥哥,我會照顧你的,照顧你一輩子……”
女子忽然焦躁起來,猛然將紙筆全部掃落。愣了一下,又慢慢蹲身下來,手指緊緊抓在桌沿,額頭抵著垂落的桌板,深埋在臂間。良久,披散的發間傳出一聲近似哭腔的啜泣:“你已經死了,蘇應!為什麼還來糾纏我?你已經死了!”聲音低低的,帶著不可名狀的無奈和痛楚。
一片死寂中,一道聲音卻清晰地在腦中回響起:“既然分不清,何須分清…既然剪不斷,何須剪斷……”恍如空山泉響,林寂鳥鳴,微弱卻清晰。
她緩緩起身,怔怔站了還一會兒,才掃了眼遍地狼藉。按了按眉心,將紙筆拾回鋪開,落筆的時候頓了一下,斟酌片刻,終於落下:
“不告而別,勞君掛念。今欲以要事相告,慳求見君一麵。高夜數百年基業,係之一念,望君慎慎斟酌,切勿相負。”
寫完,目光定定地凝在紙上,忽然一聲輕歎:罷了,權且做一回真正的蘇應!果真不成,再想法子便是。左右他的修為與我隻在伯仲之間,屆時我將消息傳與他便走,他想攔也攔不住。
心中一定,便將信封好,然後出了屋。卻沒看到窗外,一片蘇曼須摩花瓣悄然落下,飄舞上天,向遠處飛去。
在和衣別院養傷期間,趙漠告訴她若有急事尋他,而他又恰巧不在,可上城西某處尋一位姓鄭的管家。因此,當蘇應一路潛行,找到這位鄭管家,將信條交予他時,他雖一臉驚愕,卻也不多言,隻道一聲好,就要立即將信送去。
蘇應想了想,又拉住他,囑咐道:“他若問起,便叫他到和衣別院,我在那裏等他。”
鄭管家道一聲是,便往將軍府去了。
將軍府中,趙漠偏院。
趙漠收到信的時候,正巧碰上百無聊賴的宋軼跑來同他下棋。
晨間風靜,草木成蔭。院落中央的石亭子裏,白衣青年擺開陣勢,向對麵的玄衣青年道:“近日新得了一譜棋局,給你瞧瞧。”
棋盤上將將落下第一顆子,便有一位管家模樣的人急匆匆跑進來,來到趙漠旁,揖了一禮:
“少將!”
趙漠拈子在棋盤上落下,問道:“何事?”
那人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來,道:“今晨,那位蘇姑娘忽然找到小人,要小人親手交到少將手上。”
未等他說完,趙漠的臉色微微一變,伸手拿過信封,拆開來看。
那人又道:“蘇姑娘說,若少將答應,可往和衣別院見她。”
趙漠撚著信紙沉吟片刻,然後對宋軼道:“棋盤留著,改日再下。”驀地起身,對不遠的侍衛喝道:“備馬!”
宋軼奇道:“信裏說什麼了?”
趙漠沉聲道:“沒細說。不過應該和近來的事有關。”
宋軼摸著下巴道:“她這個時候找你…唔…總之你多加小心!”
趙漠道:“放心。”隨即出了院子。
半個時辰後,他來到別院門前。敲門的一瞬,忽然有一瞬的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