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1 / 3)

次日清晨,忽街頭驟起嘈雜之聲,餘楚聲急出看視。原來一名潰兵混入租界,數日未進粒米,於飯店竊食被逮。眾人圍著潰兵手指點點,紛紛責罵。潰兵低首噤聲,臉露惶愧之色。楚聲擠入人群,詰問道:“你所屬何部?為何進入租界?”潰兵嚅嚅的道:“我所屬孫元良部,因部隊撤退時走散,東洋兵迫得太急,我無處藏身,就棄槍便衣進入租界。進租界後才知:原來許多厭戰懼死者,都往租界躲藏。幾日未進食,故從飯店取食。”楚聲大驚道:“真如你所言,租界有許多軍人躲藏麼?”潰兵道:“若有半句虛言,我不得好死!中日戰力懸殊太大,加之統帥部瞎指揮,整個淞滬戰場如同一座焚屍爐,我軍整師整師的填進去,旋即燒化了,無影無蹤了。”餘楚聲道:“中日強弱之況,人人皆知,明知必敗而奮勇抗敵者,乃民族大義使然。若人人皆如你們逃兵,則中國早就亡國,我等皆淪為亡國奴!”眾皆附和道:“小姐言之有理,若軍人不避生死,奮力殺敵,百姓何必寄人籬下。”潰兵惶惶不安,抱頭離去。有人道:“那些軍士離鄉千裏,負戈外戍,而今星散流離,如若離群孤雁,也怪可憐的。”旁人嗟歎道:“廣東將領謝晉元率部抗擊倭軍,後奉命撤入英租界。被英軍勒令收繳武器,現被英軍送膠州路羈留,多有市民前去探望。”餘楚聲大驚,即帶隨行女隊員至膠州路。

原來謝晉元部被羈於膠州公園。孤軍被鐵絲網圍在空地上,由“萬國商團”的白俄兵監守,人皆稱“孤軍營”。餘楚聲至孤軍營,輪值軍士以為一般市民,善言勸道:“謝團長已接見眾多市民,現已在帳篷內歇息。小姐的好意,眾將士心領了。小姐還是請回罷!”餘楚聲立於空曠之處,大聲道:“謝家昌之夫人奉命來看望謝中民團長!”謝晉元大驚,撥帳而出,道:“小弟在此恭候嫂夫人!”餘楚聲道:“我與昌儒走失,暫寄租界,聽聞將軍受羈於此,特來看望。”謝晉元道:“原來嫂夫人亦處境艱難。”餘楚聲低言道:“此處難民眾多,何不以難民暗充孤軍營,而後將士們暗潛出去。”謝晉元道:“我等自奉命撤退之始,即知今後環境之艱危,當十倍於固守四行之時。地方人士亦曾有私潛離上海之建議,但經我拒絕。因我為奉令撤退,光明而來,亦當正大而去。”餘楚聲憂心道:“戰況日益惡化,中國凶多吉少,隻恐局勢對兄弟們不利。”謝晉元道:“我部在此與倭賊鬥,政治影響甚於戰場。境況最惡者,不過一死。眾弟兄時時準備赴死,其餘惡況,有何可懼!”

臨別,謝晉元道:“我與昌儒舊誼深厚,我羈於此,隻恐難歸。我欲寫家書一封,望嫂夫人能投寄出去。”餘楚聲應承。謝晉元揮筆寫道:

母親大人安好:不孝男麵南跪安!男自從軍,便以國家安危為念。今倭寇侵我,其勢凶凶,欲亡我中華而後快。男今陷租界,已置生死於度外。上海情況日益險惡,敵人劫男之企圖,勢在必得。似此劫奪,為欲迫男屈節,為敵作馬牛耳。大丈夫光明磊落而生,亦必光明磊落而死。男對生死之義求仁得仁,泰山鴻毛之旨熟慮之矣。今日縱死,而男之英靈必流芳千古。故此日險惡之環境男從未顧及。如敵劫持之日,即男成仁之時。人生必有一死,此時此境而死,實人生之快事也!另:囑維誠撫養好吾兒,成長後可繼吾誌。男若為倭寇所殺,維誠可另嫁他人,勿要誤其終身。

不孝男中民十一月十日

餘楚聲得書,道:“謝將軍放心,我一定將書信寄出。將軍與眾弟兄羈絆在此,萬事小心。”言罷告辭。

餘楚聲匆匆轉回黃老板家。時黃老板已在門口等候多時,見楚聲安然,方始安心。忽餘楚聲道:“黃老板,勞煩你照顧好我的兩個姐妹,待時局安定後送她們歸家。我現就去尋找我的丈夫。”黃老板大驚道:“現在租界外戰事正烈,中日軍隊逐街逐巷相爭,聽聞國軍第67軍軍長吳克仁中將都在巷戰中陣亡了,可知戰事之烈。謝太太是弱質女子,兼又有孕在身,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豈不成了罪人!”餘楚聲哭道:“黃老板不知我心,若我丈夫陣亡,我活著也遭罪。我隻想跟我丈夫在一處。”黃老板攔阻不住,跪地大哭。餘楚聲走了數十步,回首見黃老板仍跪在地,不覺淚水暢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