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楚聲與寶蓮飛臨長沙。家昌帶著王顯哲至機場相迎。夫妻久別重逢，分外歡欣。王顯哲道：“謝太太，你與大哥離別，至今已五百七十八日。”寶蓮喝道：“小小勤務兵，目無尊長，竟與長官稱兄道弟。”家昌笑道：“寶蓮不知其情，此乃南雄人王顯哲。家昌與其邂逅於友人家，相識於酒；此後或為上天之意，患難與共，楚聲能重得生天，皆賴此人。故我與其約定：入門為兄長，出門為師長。”寶蓮道：“此語何解？”家昌道：“即在私人場合，我為兄長；公開場合，我為長官。——我與顯哲，恩若兄弟。”寶蓮方悟。
楚聲見阿哲畏縮在後，道：“阿哲方才喜不自勝，如何又悶悶不樂？”阿哲低言道：“阿哲闖禍，不知那人便是寶蓮。”楚聲道：“寶蓮外凶內善，其性豪爽，不必懼之。”阿哲惶然道：“大哥武功蓋世，尚懼一寶蓮；我如一小蟲，如何不懼？”楚聲道：“你既稱昌儒為哥，當稱我為嫂。”阿哲高聲道：“是，阿嫂！”楚聲道：“你如何知我與你哥相別五百七十八日？”阿哲道：“我哥素寫日記，題頭必寫：與愛妻離別幾日。我哥對我無所隱瞞，故知其情。”楚聲聽罷，鼻子一酸，淚如泉湧，簌簌落下。家昌回首，將其抱攬入懷。
車至師部，阿哲跳下車，雀躍如孩童，高呼：“我嫂子到！”眾將佐聞知，皆來相迎。師部設宴，為楚聲接風洗塵。阿哲忙前忙後，不知疲倦。待至宴罷，阿哲又請人安置寶蓮早早歇息。時仍有部屬將官前來探望。阿哲立於屋外，阻擋探訪者。眾人皆笑而離去。
翌晨，黃昌鬆登門拜訪。阿哲道：“昌鬆哥為何今日才來？”黃昌鬆道：“昨日公事未了，故今日一早便來。”見楚聲出迎，便單跪道：“嫂子在上，小弟來遲，望請恕罪！”楚聲掩口笑道：“小叔何必如此大禮，快快請起。”眾皆大笑。家昌道：“寶蓮一同前來。”黃昌鬆大笑，狡黠道：“想當年——”家昌舉手作勢，道：“勿得多言。”又令阿哲去請。楚聲親自下廚，預備早飯。
阿哲見著寶蓮，未及發言。寶蓮劈頭道：“昌儒貪於安逸，不思殺敵救國麼？”阿哲道：“如何不思？”寶蓮怒道：“且看昌儒之兄張自忠，自屯鄂北，驅除倭寇，連戰連捷，升至上將軍。昌儒在湘，有何可道之處？”阿哲爭辯道：“我哥在此，並未閑著：我師屯在此，練兵不歇，可謂臥薪嚐膽，隻為戰時奮發揚威，殺滅倭寇。”寶蓮忿然道：“練而不戰，形同縱寇。”阿哲反詰道：“你有本事，何不詰責你父？”寶蓮道：“我父如何？”王顯哲道：“你父在臨朐，為倭寇所拘，臨危懼死，便為倭寇之爪牙。”寶蓮揮手一掌，罵道：“血口噴人！”阿哲隻覺奇痛無比，滿口是血，轉身哭回。
阿哲轉回，哭道：“寶蓮打人！”時寶蓮隨後跟至，破口罵道：“昌儒色鬼，為何冤枉我父？”家昌問明緣由，出示一信，道：“我本欲隱瞞此事，今事至此，惟有相告：令尊在臨朐戰中，為倭軍所執，遂認賊作父，為汪逆軍中參謀官；月初寫信歸家，約你逃至山東。我父見事重大，不敢貿然處置，遂將信轉至我處。”眾皆愕然。
寶蓮讀罷信函，渾身顫栗，將信撕碎，仰天哭罵道：“穆先璋，你愛做官，你且做你的漢奸官去吧！我穆寶蓮與你斷絕父女關係！”楚聲急上前勸慰。寶蓮咬牙切齒，瞋目楚聲，道：“我今日不再隨你，我欲北上山東，親刃穆賊！”楚聲哭道：“寶蓮且冷靜，你父降賊，負罪深重，自有人懲處。你與父親，涇渭分明，我等皆知。”家昌與昌鬆亦勸。寶蓮指二人道：“我要上陣殺賊，你二人可應承？”家昌忙道：“以你之功力，我如何不應？”黃昌鬆道：“如你不棄，就隨我部殺敵。”寶蓮拭淚道：“我要撕碎倭狗，雖死無憾。”
薛伯陵特設晚宴，為楚聲接風洗塵。席間，薛嶽憤然道：“餘幄奇無能之輩！使廣州不戰而陷。若我守廣東時，定然於大亞灣布重兵以待。”家昌道：“事已至此，伯陵兄空恨無益，幸而伯豪與伯芹率部增援，方穩戰局。”薛嶽道：“廣東戰局，何穩之有？倭寇橫掃珠江兩岸，如入自家之門。本月又得汕頭，廣東沿海交通，盡為倭寇所扼。”家昌默然。
寶蓮反詰道：“薛伯陵黃湯下肚，便開口責人，閉口護己：贛北之役，屢戰皆北，致使南昌失陷。你屯兵湖南，安逸自在。將衰則軍無戰意，如此下去，眾軍離心。——此言我本欲責問昌儒，今日時機甚佳，你二人皆舉酒歡顏，故順勢相問。”家昌聞言，尷尬異常，無語以對；薛夫人怔然失色，目視楚聲；楚聲急地瞋寶蓮。薛嶽對夫人笑言：“你不識寶蓮，故以為怪。我弟見著寶蓮，尚舉箸手顫，我豈不懼！”眾人皆笑。薛嶽又道：“倭賊侵華以來，所過虜略，鄉人皆流離異域；留者多見殺戮。淞滬鏖戰三月，我軍畫地而守，以血肉之軀抗擊倭寇。然我軍戰力衰弱，傷及筋骨。自南京困敗，海內震怖，軍心盡墮。倭軍益驕橫。然將驕則兵惰。淮河之戰、臨沂之役，昌儒與張自忠戮力同心，扼倭賊之喉，使其進展不得。倭賊略之無獲，攻之不拔。終有台兒莊大捷。萬家嶺之役，昌儒不顧安危，陷鋒突陣。倭賊皆震栗，莫敢逼近者。我部現屯湘贛，補充兵力，訓練新兵；廣置農商，發展經濟，以供抗戰之需。現湖南倉庾盈溢，深根固本，以製倭寇，使其南侵不得，西略不能，有何過錯？”寶蓮揮手道：“你巧舌如簧，矯情自飾。我口拙舌笨，辯不過你，若你主動攻打倭寇時，我方服你。”黃昌鬆道：“寶蓮欲上陣殺敵，已歸屬我部。”薛嶽道：“寶蓮果勁勇猛，我有所耳聞。然倭人狼戾賊忍，不可大意。”寶蓮道：“寶蓮之勇，韶關人盡皆知。然楚聲乃柔弱女子，殺敵半百眾，海內人人景仰。我隨楚聲出行，常常羞愧難當，若穆寶蓮臨陣，豈止殺敵一百！”薛嶽聞言，舉杯敬酒，以壯其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