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萬般瑟鳴隨夢遠 (五)(1 / 2)

此時各國的洋人在京城的勢力已經甚強,且都是互通音訊的,哪家丟了個洋人,對於他們來說倒也算得上是大事件了。

好在此時京城裏洋人已不少見,天橋更多有洋人時愛溜達,小二隻是吃驚我房裏怎麼突然變出個西洋人來,初時張口結舌,後來也別的也倒不驚奇了。

待天黑我一覺醒來,之見我房中立著個人影正望著我,著實讓我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才發現正是白日那洋人。

此時他頭臉上的血漬已經全然不見了,一張臉白的像是凝脂也似的,更顯得俊俏非凡起來。但他還是有些呆呆的,眼光滯然。

我連忙喊來小二一問,才知道小二一下午跑遍了附近的教堂,卻也沒有打聽到丟了這西洋人的。小二無奈,隻得給我領了回來。

我愣住了。想不到我就這樣撿了個西洋人回來,還是個傻的西洋人。

這該怎麼辦?扔了?還是送到撿他的那個地方去?

我來到北京尋我哥子,尋康先生都尋不到,卻毫無來由的,撿了這樣一個西洋人回來,我真是心煩不已。

我心情惡劣之際,也不管他聽不同的懂,便朝他沒好氣的喝道:滾!別在我這兒!

他立在那兒愣愣的看著我,除了嘴角抖了幾抖,一動不動一幅可憐相。

我氣極了,又大聲吼道:再不滾的話,我便把你打的滾出去!

他仍站在那裏,呆呆的張了張嘴,別說滾了,連動也不動一絲。

我更怒了,指著他叫道: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回老家去?!

他還是愣愣的站著,氣昏了頭的我正要朝他一腳踢過去,突然見他張開嘴道:你是誰?

我便要吼叱一聲:我是你大爺!但突然發覺,他竟然會說中國話?

我一驚又喜,心中怒火立時消了大半下去———他懂得中國話,我便不難放置他了。

這西洋人著實很高,雖不及百裏太一,卻也比我高出一個頭去。不過甚高的身量,卻由於臉上懦懦的神色,顯得萬分的弱懦可憐。

見他能開口說中國話,我便忍下性子,給他敘述了一通。他倒也不插嘴,聽我說完,他又張口道:我是誰?

我差點氣的趴下,敢情還是個呆子。但他會說中國話卻讓我心寬了許多,便問他住在那兒,好遣人送他回去。

誰知他張嘴便說道:不知道。

再問其它的,仍說是不知道。

直鬧騰到半夜,我才終於知道,他會說的隻有三句———你是誰、我是誰、不知道。

對於這種傻子我也懶得與他糾纏,我又累又氣隻得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過去,一直睡到第二天後半晌才醒來。一醒來,見他在牆角萎縮成一團,卻沒睡,好像是就這樣蜷縮了一夜。他如同嬰兒一般的,將指頭咬在嘴裏,似是在發抖,又似是思考什麼深奧的問題一樣。

見我醒來,他張口說道:這是哪裏?

我一愣,這一覺之間,他又會說了別的話語?

幾番“詢問”、“交談”之下,我發現竟真得如此,他此時能說的中國話,已經有數句了。但多是些“吃了嗎?”“大爺好”“回爺的話”“兩位大爺走好”這種無聊虛偽的問話。

估計是那個大嗓門的店小二招呼客人的語句,都被他聽到了,他也不會分辨便學了去。我心中不由笑他白癡。

這白癡說華語的感覺,總是向大舌頭牙牙學語一般的別扭和可笑。

我隻是一味的感到可笑,但他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學會說這麼多中國話,我竟也沒有覺得不妥之處。

我也不去管他,要小二給他準備了些能果腹的粗茶淡飯後,便出了客棧,繼續尋我哥子和康先生的消息。

但是仍是一無所獲,回到客棧一是華燈初上。我倒頭便睡,也不去理那半癡半傻的白癡西洋人。

第三天我醒來的時候,他仍呆呆的在牆角裏坐著咬著手指,像是一隻被人遺棄的幼犬般的可憐。

隻不過,他口中能說的中華話,已經十餘句了。此時,我才稍稍有些吃驚:若說他是學我們說話的話,未免也太快了點吧?!

由於我沒於洋人接觸過,便暗自以為洋人都是這樣子的。

我心中心事很重,仍不如何理他,仍然是早出晚歸的尋康先生和我哥子的消息。

就這樣,過了近十日,他隻是吃得極少的飯食,餘下的時候,便是一人咬著手指、呆呆卷曲在牆角發呆。

這時再叫他白癡,已經頗有些勉強。因為他所能說的中國話,已經近百句了,但我心中還是叫他白癡。而且由於逐日熟悉的原因,我對他的態度也好轉了一些。這時,他的神色雖然也偶有呆滯,但卻也能在我端給他飯食的時候,流露出分外感激的神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