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刹那歡喜劫波恨 (一)(1 / 2)

一雙力拔山兮易如反掌的渾厚雙手,已經被齊肘斬斷,斷口早已無血流出,白骨森然外露,宛如噬獸的牙齒一般。他的一雙腿,雖然完整,卻也腿骨全然碎裂,隨著高處的風擺蕩,的像是縫在爛布上的腐木一樣。

幾十根半尺長的鐵釘,穿透他的胸腹軀幹,將他牢牢釘在那木柵上。

我頭腦一震暈眩,立時摔倒在地上。

耳邊,一個聲音大聲鴰噪著:看看!看看!就是這個人,夜裏跑到督衙府刺殺都督!嘿!真是了不得!直損了幾十個高手才把他給放到!

旁的一個聲音立刻叫道:你知道個屁!看到那賊的雙腿沒有?若說了不起,還得說是袁大人!聽說袁大人為了活捉這賊,親自提了兩柄西洋火槍來射!嗬,袁大人真是好槍法!兩槍把這賊的兩根腿骨打得粉碎!不過正要下令活捉時,這賊卻最後用一把碎成幾片的刀,就這麼在自個兒頸上一割......嘖嘖,可惜了!可惜了!

另一人接著道:是了是了,就是不得了,嘿!暴屍三天呐!三天!乖乖,不得了不得了......

眾人興奮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叫囂個不停,我的眼淚卻猛地湧了出來,我拚命忍著,咬著牙齒,才沒有號啕大哭。

我掙紮著就要爬起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不能...不能讓五爺就這麼了......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到了高杆下麵,但還未摸到杆身,一個沾滿了泥水的腳,就落在我的臉上,把我踢的仰天摔倒。

那人罵道:這臭花子,擠在這裏看什麼熱鬧!想看離得遠些!在靠近小心老爺我剁了你的狗爪子!

是那看守高杆的兵士,我還未爬起,他的腳一再又朝我臉上踹了下來。

我心中正悲痛莫名,大叫一聲便要撲上去。雖然我連走步的氣力都沒有,但滿腦子都是昨日五爺的音容。心中愴憤不已,恨不得自己與這些官兵同歸於盡才好。

但是驀的,五爺最後一句話在我心中重重的響起:

———無論發生了什麼,活下去!!

要活下去!我一怔。

五爺已經不能複生了,隻能活著才能去為他報仇,隻有活著,才能救出我哥子來。

我欲要撲起的身子猛地頓住了。那兵士被我突然得大叫嚇了一跳,立時喝罵著劈頭蓋臉朝我打來。

我沒有擋,也沒有躲,更沒有避,隻是硬捱著。因為這樣,才能使我心裏的悲憤,變成使我支撐下去的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打的累了,倦了,便住了手。

我默默無語的在眾人訕笑中爬起來,拄著棍兒朝別處走去。

自那一刻起,我不停的走。

正陽門、崇文門、朝陽門、東直門、安定門、德勝門、西直門、阜成門、宣武門......京城裏九外七,十六個城門之間,我不知道回環穿梭了多少回。飯鋪客棧大小茶肆......隻要我能走到的地方,我都在馬不停蹄的走著。

我雙眼四處尋找著,心中也無時無刻不在呼叫:百裏,你在哪兒?

在康先生家住著的時候,我實在窮極無聊,也曾那樣繞著北京閑逛過。那時隻覺得這京城太大了,候關於他一比,簡直好比燒餅比芝麻。

但這一天,我隻覺得這京城太小了,我不知道繞了多少遍,不知道走了多少個地方。我總希望,他在我尋的下一處等著我。每一個他有可能在的地方,我都是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尋找。

但結果,總是絕對的失望。

烈陽之下,我的衣褲都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刺鼻熏腦的汗酸味迎風飄至丈遠,腳下的鞋子穿了幫乍了線,連鞋底都磨得稀爛了,仍是沒有找到他。

我不死心,總是在想:百裏下一刻就會到了,再過一刻他就會到了......便是這樣,我在希望和失望中,到了夜裏。

我又累又乏又餓,不知自己怎麼便尋到一個香火絕跡的小廟前。

廟裏苔蘚滿目雜草叢生,大殿裏更是鼠蟻成災,連殿梁榫頭都被咬啃的斑斑駁駁。殿中仍聳立著,美髯飄然的武帝聖君的金裝泥塑。

不知道他在這裏人們遺忘了多少年了,以至於他的綠袍上,已經落滿了灰色紗衣一般厚厚的蛛網。

從未信過任何神鬼的我,朝著武帝的聖像重重跪下,一個一個頭重重的向他磕了下去。

我心裏禱告著:如果不能讓百裏太一快點到來的話,那麼就讓第二天的太陽,永遠也不要升起才好吧!

我許下了血願:若是應了我的願,我甘願以我頸上的人頭作活祭,讓這廟門的香火再次興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