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崖下(下)(1 / 2)

麻衣人依舊一動也不動,那中年男子卻放下手中的壺,抬起了頭,向著遊奇溫良的微微一笑,緩緩道:“李四先生說笑了,看那天蒼地莽,崇山巨川都如芥子一般。穹際無邊,日月星辰皆如過隙沙礫,區區微體,怎敢稱‘大’?一介布衣,庸庸碌碌,無才無德,又何如能稱作‘人物’?”

抬頭的一瞬間,一抹蔚藍在他雙瞳中一閃而過,遊奇卻絲毫沒有看到。

“李四先生委實是在說笑話了,”這中年男子又低下頭,輕輕把撫著手中的那隻精巧的孟臣小壺,像是在撫摸一隻聽話的貓的脊梁一般,“在下姓洪名荒,的確是有疑問向遊兄請教,但卻非什麼‘大人物’。”

這中年男子無論是衣著、舉止,還是話語,都透著一股子溫良如玉的儒雅,以及隨和的意味,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才不一會兒,但他給遊奇的感覺,卻是一個相交了多年的朋友一般的親近,說話也不知不覺便毫無芥蒂了,便笑道:“洪先生,您的名字到特別的很哪。”

叫做洪荒的男子微微一笑,道:“遊兄還要用些茶麼?”

遊奇連忙搖手道:“不了不了,小弟實在是有些……嘿嘿……喝不慣這個……這個……茶……”他險些把用來形容那澀苦味道的難聽詞語一並說出來,幸好收住了嘴。

洪荒點了點頭,笑道:“的確,就喝茶這一事來說,本就是行苦之樂,並非人人都能甘之若殆的。”

遊奇奇道:“什麼叫做行苦之樂?”

洪荒笑道:“如兄一般舉杯便飲,其實並非為喝‘茶’而喝,而是為解渴而喝。真正喝‘茶’之人所求得,卻不是舉杯飲茶的一刻。”

遊奇道:“那是什麼?不喝的話,這茶又有什麼意義呢?”

洪荒笑著指著石幾上的那些皿器道:“且說這茶之源、之具、之造、之器、之煮、之飲、之事、之出中,皆有使人細細品玩之處,便是取葉之後,如何藏,如何灸,如何碾,如何羅,如何侯,如何盞,如何點;製茶之時又該取何等焙,何等籠,何等坫,何等銦,何等匙,何等甕;煮茶時又要選怎樣的爐,怎樣的灶,怎樣的炭火;飲茶時又要選用什麼器具等等等等,一一細細琢磨而來,其中莫大樂趣,非每一步都親身涉足其中者,而難足道也。”

遊奇聽得愣了半晌,搖頭笑道:“真不知道這一口茶竟有這麼多的門道,”他頓了頓,指著適才用過的那隻空杯子,道,“大概也隻有洪先生才能從這般…….這般苦澀的滋味中,品嚐出甘美的味道吧。”

洪荒搖了搖頭微微笑道:“當然不是,這等苦澀若是讓我喝的話,也許第一口我就已經噴出來了。”

遊奇奇道:“這……這又是為什麼?”

洪荒笑道:“因為你適才喝下的不是茶,而是藥。”

“藥?”遊奇一愣,“什麼藥?”他突然想起張三亨與李四合都曾說過,這位“大人物”或許能救自己的命,不由驚喜道,“你是說……我適才喝下的,是……是……”

洪荒點了點頭道:“是在下為治遊兄體內那‘冰障’之症,而配製的補神續命,以陽融冰的草藥,”他歎了一口氣,“但遺憾的是,遊兄所中的“冰障”之深,已深入變體所有的脈絡,若是火候不夠,難有半點起色,若以強烈陽火攻之,隻怕要連遊兄的體魄一並也都焚毀了。”

遊奇苦笑道:“洪先生的意思是說,在下此時的病況一到了針石難以的地步了?”

洪荒疑遲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疚然道:“的確是這樣,實在是抱歉得很。”頓了頓他又道,“遊兄適才喝下的那些藥,隻能稍作延緩拖延‘冰障’並發的而毀滅的時日,卻無法將之除去。”

遊奇略沉默了一瞬,隨即便大笑道:“洪先生何出此言?其實在下早已自知時日無多,所幸的是心中也無所掛礙,本就打算好閻王老子什麼時候叫我,我什麼時候便就去了,現在多活上一時便算賺得了一時,還要多謝洪先生了。”

洪荒搖頭歎道:“與遊兄為我們作的相比,再下所作的豈足掛齒?若非是為給我等傳言,也不至害遊兄被那些人所追殺,以至於傷了性命,我等天禁上下,銘感遊兄大恩終生!”說著立起身來,拱手向遊奇深深一揖。

遊奇笑道:“洪先生此言差矣,遊某此生最大心願,便是隻做應該做之事,”他沉默了一下,想到自己以前選擇回避的那些日子,田兒的麵容驀的閃過,心頭不由一痛,卻接著笑著說道,“最恨得也是不將別人性命當回事的那些人,若是重來一次的話,我仍然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