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沆瀣濁流
第一章微光
公元1939年元旦。
重慶羅家灣19號花園公館。
暗夜中的皎潔彎月掛在了樹梢上。靜謐的月光潑灑在一棟森嚴肅穆的樓宇周遭。
四角的飛簷把兩層的小樓烘托出飛天的氣勢。
小樓的木質地板發出的噔噔皮鞋聲回蕩在樓內的走廊上,伴著幽暗的走廊燈光,伴著攝人魂魄的幽靜。
機要值班室裏,著名電影明星周璿的“何日君再來”的柔媚歌聲流淌在壁爐散發出來的熱氣中,酒肉的香氣裹挾著一片旖旎和輕閑。
“端儒兄,感謝你在元旦之夜能來陪兄弟,這一杯酒是我敬你這個老師的。對於我們這些軍人,端儒兄亦師亦友。請。”一個白淨幹練的小夥子站起來高舉起高腳杯。他腳跟並攏立正。
“鳳棲老弟,言重了。少楓不敢承你這個大秘書副官的敬禮。我敬你。”對麵沙發上的年輕軍官也站起來展示立正軍姿。
叮當的碰杯聲,一飲而盡的咕咚聲,兩聲爽朗暢快的大笑彌漫在鬥室中。
“哈哈。痛快。整整一年半,一直狼奔豕突,一直烽火硝煙,今天是第一次在輕鬆的節日氣氛裏暢飲。還是先生今天在元旦獻詞裏講得好,大丈夫當此國難之時,當仗三尺劍,驅除倭寇,還我山河。壯哉!雨農先生。這瓶雨農先生贈給我的十年波爾多紅酒我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正好得其所哉。用先生的教導痛飲先生的酒,豈不快哉!”白淨小夥一臉的興奮和陶醉。
對麵的年輕軍官坐在沙發裏笑吟吟地端詳著站在興奮中的秘書。
“端儒兄。雨農先生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啊。你就是浴血沙場的戰士,淞滬會戰中你的英雄事跡可是我們的楷模呀。就憑你帶領十幾個人就敢手刃鬆本康夫中佐,就憑你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大將之風。我張存孝服你。你永遠是我的老師和楷模。請接受存孝一個鄭重的軍禮。”興奮中的小夥子啪地立正,右手莊嚴的揮在了額側。
“好了,好了。快坐下,你再這樣吹捧我我就沒辦法安坐於此了。”年輕軍官站起來微笑著把對方按坐在沙發上。
“實言相告,我可不想殺什麼日本軍官。我接到的命令是在閘北區狹小空間裏偵測日軍的小股穿插部隊和炮位。那純粹是遭遇戰。隻能說日本軍隊的作戰素養高,他們也是和我們抱著同樣的想法,我們可謂不謀而合。你要知道,在大規模作戰的戰場上,殺一兩個指揮官屁用不管。我帶著的都是軍隊的參謀和炮兵聯絡人員,他們可是軍隊的寶貝。突如其來的遭遇實在讓我後怕。幸虧大雨和濕滑泥濘幫助了我們。你要知道,日本人的軍隊刺殺技術獨步天下。他們的三角站位讓對手從來是顧此失彼。我當時實實在在的害怕了,也實實在在的瘋了。我一口氣在瞬間襲殺五個日本兵的當頭棒喝總算救了我們。趁著對方膽氣喪失的空檔,我們十三人幹掉了對方十五人。記住,這是戰場上的偶然,不可複製。存孝,戰爭是瘋狂的,更是血腥和可怖的。我能在連番大戰中幸存下來,隻是幸運。這種幸運決不可以不斷複製。隻有害怕,才是應對戰爭的正確之道。隻有讓血液冷凝的恐懼感才讓人時刻保持清醒,讓人隨時隨地激發體內的潛能。存孝,為戰之道,止戰為上!。。。因為,沒有勝利者,沒有光榮,隻有血淚和恐怖的回憶。”年輕軍官的眼神和語氣都仿佛籠罩在朦朧中。他似乎回到了彌漫著硝煙的戰場。
“你。。。端儒兄,你怎麼。。。”一身中山裝的張存孝大張著嘴一時間張口結舌。
“你想說,你杜少楓怎麼會害怕。哈哈,我杜少楓再厲害能厲害過我們的副總裁?昔日刺殺攝政王載灃的大豪傑汪兆銘不也叛逃了嗎?三日前的豔電足夠精彩吧。兆銘先生那種犧牲自我挽救億兆百姓的犧牲精神就是源於害怕和恐懼,就是要樹立止戰的旗幟。鳳棲老弟,你同意我的見解嗎?”年輕軍官搖晃著酒杯裏的紅酒慢吞吞地吐出了自己的不屑。
“國賊。。。民族敗類。。。隻恨去河內刺殺汪精wei的我軍統同仁太不爭氣,我恨不得自己也能參與那幾次行動。就是死了,也比現在這樣看著大漢奸顛倒是非好百倍。。。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張存孝白淨的臉皮脹得暗紫。他的臉龐扭曲起來。
“哈哈哈。。。”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劈裂了周璿旖旎的靡靡之音。
“杜少楓。。。”張存孝在惱怒中眼眉豎起,他的聲音瞬間生疏和冷凝。
“鳳棲老弟,汪兆銘隻是叛逃,南京政府也早已是淪陷土地上的政權。他是漢奸。可是比他可殺的人不是沒有。有人坐擁三十萬大軍,麵對一萬多日寇卻喪地百萬平方公裏,三千萬同胞一夜間淪為亡國奴。結果怎樣?他不也活的好好的嗎?鳳棲老弟,逞一時的血勇之氣救不了中華民國,我親身經曆淞滬會戰、南京會戰和武漢會戰,大小十幾戰。殺敵過百人。結果呢,現在隻能躲在西南這塊彈丸之地。伴隨我們的隻有陰冷、混亂和茫然。鳳棲老弟,我知道你是雨農的老鄉,你們都是浙江江山人。你在軍統裏永遠是嫡係。可是。。。大廈將傾,你也該早作選擇呀。識時務者為俊傑。。。”年輕軍官收起狂妄的笑,他專注地凝視著對方。
“你。。住口,再說下去我就不客氣了。想不到你竟會有這樣的漢奸思想,算我瞎了眼。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我的戰訓教官,我會一槍崩了你。”張存孝一邊傾瀉著身體裏升騰而起的不屑和憤怒,一邊從腰間掏出了手槍指向對方。
“是嗎?我倒要領教我學生的手段。拿過來吧。”杜少楓的右手閃電般伸出搭在了對方的手上。
虎口合穀穴上一陣鑽心的疼痛,張存孝的右手瞬間麻痹。
“好槍。柯爾特M1903。美國人剛提供的裝備就到了軍統秘書的手上。”杜少楓把玩著手裏的配槍。
退出了彈夾,他把手槍塞回到一臉灰敗的秘書手中。
“記住,不要用槍指向你的戰友。即使用槍,也要在對方可以觸及的範圍之外。否則,你就把自己置於險地了。還有,槍口抬起的同時就要奪命。猶豫會讓你失去一切機會。”杜少楓一邊說著,一邊輕拂了一下對方的虎口。
張孝存體會到了麻痹和酸痛消失後的輕鬆,也抗拒著輕鬆中的軟弱和無力。
“你到底要怎樣?想拉著我叛逃。。。不可能。我寧可死。我奉勸你也不要做此想。盡管你身份特殊,可是軍統的家規適用於一切人。”張孝存的聲音裏有了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