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蘇明眸安靜的趴在木桌上,已然醉得徹底。
桑眠伸手拂過他墨黑的短發,拂過眉角,拂過鼻尖……他月白的皮膚被酒意熏染成瑩潤的緋色,還是第一次醉成這樣吧……
桑眠久久凝視著他,最後還是忍不住,低頭在他的唇邊輕輕一吻。
你不會死的,因為我不會讓你死。
天色越來越明亮,她一咬牙起身離開,走出客棧之時,手裏已經多了一根黑發——是蘇明眸的。
在客棧之外,那個老酒客坐在台階上等人,手裏不再是一壺酒,而是一個白楊木的人偶,看間桑眠從客棧裏出來,老酒客迎了上去。
“小桑丫頭,你是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老酒客看著眼前的年輕輕輕的小姑娘,不禁覺得可惜,他們傀儡師因為身懷特殊的異術,所以總是對“死”沒有什麼大的概念,直到發現當自己可以靠換身一遍一遍的活下去的同時身邊的人也在一一消逝,於是也就覺得活得太長並不是什麼好事,不過孤獨的輪回罷了,還不如早些歸去,化為塵土,與這山川一起,看雲卷雲舒……
隻是眼前這個少女,似乎背負了許多,他與桑眠認識了也有很多年了,這個小丫頭很講義氣,很善良,大多時候,她都寧願把別人的危險攔過來,自己承受。老酒客記得她曾經說過,與其看著朋友受苦,不如代他們去承受,因為看朋友苦,我的心也會苦,比起心裏苦,不如身體苦。
繞口令一樣的話,聽來卻著實讓他唏噓,一個少女竟能有這樣的氣度。
而今夜……不知她又要為誰去赴死?
又一位故人要消失在漫長的時間中了麼?
桑眠笑了笑,說道:“我心意已決,請幫我施一個障眼術吧。”
老酒客長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他的頭發,你帶來了嗎?”
她點了點頭,攤開手掌,一根墨玉般的黑發靜靜地躺在裏麵,老酒客接過來,拿起手中的白楊木人偶,仔細一看,那人偶的樣子竟和桑眠一模一樣!
老酒客喃喃道:“以發為媒,以木為介,今夜過後,所有人都會把你看成另外一個人,即使是變成屍體,也不會有人再認出你來。”
說完後,老酒客把黑發一圈一圈的纏繞在木偶人身上,低聲念著什麼咒語,似是在唱一首梵語的古曲,好一會兒之後,纏在木偶人身上的黑發才緩緩散發出微光,在老酒客的聲音中逐漸融入木偶之內,消失不見。
老酒客垂下眼來,把那個代表著桑眠的白楊木人偶收好,“術法已經完成了。”
桑眠輕輕一笑,“多謝了。”
老酒客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少女——此時此刻,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會把她看成另一個人,那個人老酒客認識,是名滿天下的碧玉王爺蘇明眸。
棗紅馬在不遠處的黑暗裏嘶聲長嘯,桑眠看了一眼虛空,蹣跚著步子,慢慢向陰影裏走去。
老酒客重新坐回台階上,他看著手中的木偶人,不知在等什麼,口中不斷呢喃著:“由愛顧生憂,由愛顧生怖,若遠離愛者,無憂亦無怖……”
那個斷腿琴師盤坐在地上,手裏扶著顏色深紅的馬頭琴,已在黑暗裏坐了許久。
前麵有一人走來,看起來有些瘦弱,眉目十分好看,是蘇明眸——但是溫剪燭知道,那隻是障眼法,來人,是桑眠。
“小溫,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果然是桑眠的聲音,無端端有些落寞。
溫剪燭並沒有動,他隻是看著桑眠,問道:“你為什麼要代他來送死?我們完全可以把他殺了,救出辛夷,不是皆大歡喜嗎?”
桑眠露出微笑,“小溫……別人可能不會理解,但是你一定會,因為,我就和當初的辛夷一樣啊,不是嗎?”
溫剪燭靜靜的看著他,那個人,的確是桑眠喜歡的人……為喜歡的人赴死,他們不是一直都在這樣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