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加密通信結束。
顧天雲的視線逐漸恢複正常,意識重回到現實中來,耳畔歌聲悠然依舊,一切似乎沒變。他深吸口氣坐正身姿,過了會,情緒穩定下來,他取下耳機遞給蘇馥,“老歌韻味有餘,讓人回味……”
說著他站起身,“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
蘇馥站起來和他走向草地小徑,瞥眼過去,見他的神色鎮定如常。
但一瞬間,蘇馥分明感受到他的眼瞳深處傳來的複雜變化:震驚、迷惘、悲憫、割舍、堅毅……百般情感交織,在他的眼中融彙成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這種異常情緒閃現即逝,若流星餘暉劃過寒冷的夜空,消失在黑暗深處,他最終平靜下來。蘇馥的心靈為之顫動。
似曾相識,顧天雲的眼神讓她有一種遙遠的熟悉感。多年前,她父親接到出征西南邊境的命令,離別那一刻看著她,也流露出這樣的眼神。
她父親是個英姿偉岸的軍人。
父親凝固在相片上的儀容十分標準端正,目光炯炯,嘴唇棱角分明,不苟言笑。她自小對父親的認識,就是從這張相片開始的。當她見到父親那年,滿六歲了,快要上小學。母親雖然跟她說過,實際上在這以前她還見過父親兩次,因為還小,所以她忘記了。但她固執地認為,六歲那年才算是第一次見到父親。
見麵那會她有些驚奇,怯生生的,還有點害羞,但她很快就和父親熟悉親近了。那天晚上,父親帶她去放孔明燈。那一夜有許多人在江邊放燈,歡聲笑語,人人臉上掛著興奮的喜悅,鬆手的一刹那,臉色轉為肅穆,仰望一盞盞孔明燈伴隨著微風飄向夜空。燈光搖曳,升到夜幕的高遠處,猶若點點星光。人群歡呼雀躍追逐,父親拉著她的手穿梭在人流中,就像徜徉在星光的海洋……她的心裏溢滿幸福。直到三年後,父親出征的那個晚上。
她和母親送父親出門去部隊集合點。一路相送,父親的話語不多,她記得這麼兩句,是對母親說的,“我這一輩子,有兩件寶。除了你,就是咱女兒,漂亮貼心,看不夠的樣子。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一個人到了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時候,就會變得堅強起來。我走了,你照顧好咱女兒……”父親沒說“等我回來”的話,就像有預感他將永遠留在戰場上再也不能回家。父親最後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她,笑容漸漸隱去,大踏步離開,背影挺拔依舊。
這份記憶很久了,但清晰如昨夜。她記得,那天晚上夜幕無盡深邃,皓月掛在天空恒定靜止一般,猶如蓮花不著水。
蘇馥隨著顧天雲不疾不徐走著,忍不住轉頭又看他,“你不想講話?”
“說什麼呢。”顧天雲聲音平靜回應她。
“你熟悉心理行為學吧?”蘇馥忽然問。
“了解不深。”
“心理學一詞來源希臘文,意思是關於靈魂的科學。我曾經和心理學老師爭論過一個話題:人最容易暴露內心意圖和反應的是什麼?”
“眼神。眼睛是靈魂的窗口。”
“是的,我的老師也是這個觀點。人可以做到不喜形於色,但難控製住眼瞳的細微變化。”
“你還有另外的什麼見解?”
“我認為比眼睛更能映射出內心的是心靈。眼睛隻是窗口,透過它能感知到內心的有限。”
“有什麼區別?”
“眼神也許還會欺騙人,但心靈不會。”
顧天雲停住腳步,轉身麵對麵看著蘇馥,“但怎麼感知對方的心靈?”
“用心看,有時,一刹那就能感知他的一切。”
顧天雲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似曾相識燕歸來。你心裏想到這句話,對吧?”蘇馥問。
顧天雲遲疑點了點頭。
“但你不相信,在心裏懷疑,是嗎?”
顧天雲有些吃驚,沒否認。
“很罕見的現象,也很獨特。心理學上有個專門的名詞‘映照’。”蘇馥緩緩說:“不是對每個人都管用。有時,縱然和一個人相處時間久了,十分熟悉他,但未必能和他心靈映照。但有時,雖然才第一次見某人,卻能做到,一瞬間就能感知對方所想。仿佛兩人之間有著微妙的聯係。”
顧天雲欣慰微笑。
蘇馥說:“我感覺到……對生的依戀。”
“別說了。”顧天雲抑製不住發至內心無法言喻的震撼。話短促而堅定。
一陣陣歡快的琴聲傳來。
附近草地上一群年輕的科學家席地而坐,有人拉小提琴,有人吹口琴,合應演奏一曲,當中有情侶依偎,笑談低語,氣氛祥和溫煦。“嗨!”有人見蘇馥和顧天雲走近,微笑招手,示意他們過去參與聚會。
顧天雲禮貌謝絕。他微笑看了看蘇馥,歎說:“年輕真好,他們有嶄新的世界,無限的希望!”燈光朦朦,熱鬧的音樂聲中,他的笑隱含蒼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