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生回歸(4)(1 / 2)

那天下午從三點至深夜十點,顧衛民被批鬥,遭四五人圍攻持續毒打,不得休息,讓他交代為敵特撐腰說話的根源,竟敢充當反動學術權威的走狗。打手戴著帶刺的鐵指環打得他吐血,遍體鱗傷。逼他喝水喝到肚子脹圓,再猛踢他的肚子。

那些“反動學術權威”被押到現場圍觀,他們被逼著輪流用木棍抽打顧衛民,打斷七八根木棍。凡是有不願動手的人,立刻遭到同樣的毒打。

顧衛民死了,他的屍體被扔進地下糞坑。“遺臭萬年的反動學術權威走狗。”暴徒叫囂唾罵。糞坑的蓋子很沉,入口小,顧衛民瘦高、身體骨架大,硬被塞進去,臂骨和頸骨折斷。

“他被打死了,但沒人獲罪。那時太亂,公檢法都被打砸癱瘓……”

章含鈺作為走狗的妻子,反遭關押審查。她被多次押到馬蹄湖畔的大禮堂公開批判,工宣隊的人喊:“把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學術走狗顧衛民的老婆押上台!”她被坐噴氣式,頭按低。她掛著“學術走狗”的牌子在大中路一帶和圖書館門前掃地,被拉到校東門的大車房讓她燒柴、攪鍋、熬膠,用以貼大字報。膠味濃重,她一邊熬一邊吐,在孕期中虛脫昏倒數次。

她堅持活下來,熬過生命中那段最黑暗的歲月,足月分娩生下孩子。

孩子健康,大手大腳的,骨架子壯實像父親。

紅潮滾滾前進,章含鈺被遺棄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猶如洪流中的一片樹葉。學校補發了她部分工資,但食物匱乏,宿舍破舊,冬季很冷。坐月子的時候,有人悄悄給她送東西,一些糧票、肉票,幾張塊票和角票,或饅頭、餅幹、冰糖,零零散散的各樣東西都有,趁她不注意,悄悄放在她的宿舍很快離開。她一直沒見到送東西的人,隻有一次瞥見個匆匆離開的背影。

孩子滿月那天的傍晚,她的宿舍門被敲開。陳林玉教授進來。

陳教授為孩子帶來了禮物,兩件手織的嬰孩毛衣,織得密密厚實的毛線是舊的,看起來就是拆了大人的毛衣重新編織的。陳教授坐了會與章含鈺談話。話不多,她們簡單聊了幾句。

“謝謝!”陳教授抱著孩子親了親。

“不用謝,我沒做什麼。”章含鈺搖頭。

“這話是真心的,對你說的,也是對孩子的父親說的。”

“那心領了。”

“章老師,一直以來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是怎麼做到的?”

“做到什麼?”

“對痛苦的百般磨難,你表現出驚人的平靜忍耐。說實話,我都有了念頭,想係根繩子吊死自己。”陳教授的目光黯淡。

“這沒啥,我也有過這樣的念頭。”

“但你最終堅持下來了。”

“我是曆史老師。縱觀人類曆史,有些事件在曆史長河中不過是一個個漩渦,逆流泛起浪花,但最終,長河奔騰向前沒誰能阻擋。”章含鈺回答。

“明白了!”陳教授點頭。

“活下去,事實總有澄清的那一天。”

“好!活下去,我們都要活下去……你看。”陳教授示意章含鈺看窗外。

天色已晚,外麵黑黝黝的幾乎看不清什麼。章含鈺凝視片刻,漸漸的,她從夜黑中分辨出人的影子,就像天幕中漸漸顯出了點點微弱星光。她發現一群人站在屋外的漆黑之處,靜靜的,無聲無息地望著她。她有些吃驚,站在黑暗中的那些人就像在舉行某種儀式似的莊嚴肅穆,平靜注視著她。

“這也太……他們怎麼不進來?”

“怕給你惹麻煩。大家讓我做代表來就成了……都記得你呢,你們家。”

章含鈺說不出謝謝,她抬手緊緊捂住嘴,忍住淚。

瞬間,深沉凝重漆黑的夜因為一雙雙目光閃耀起來,驅散壓在她心裏的蒙塵,眼前整個世界宛若燦爛壯麗的星空一般美輪美奐明亮。

“孩子取名了嗎?”

“沒,還沒想好。”

“那……我們為他想了個名字,不知你同意嗎?”

“啥名?”

“天默地靜,義薄雲天。就叫他顧天雲,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