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鈞塵背著翦明,跟著原澗快步穿過回廊。他心中愧疚,突然道:“對不起,如果我沒貿然來找你……”
“不必多言。我是‘執劍’的事遲早會被人知道。十一年前刺衛時因有你同行,才能隱瞞至今。”
鈞塵盯著身前飄拂的白色衣袖,突然抬頭道:“大哥,其實我——”
他話音剛起,原澗陡然側身,護住他身側,把他壓向欄牆。一柄青光擦著鈞塵襲過,劃破了翦明臂上薄紗。
原澗眼中殺意如一瞬流隕,長袖飄轉,握住襲來黑衣者的手腕。隻聽“哢嚓”一聲輕響,黑衣人慘叫著踉蹌一步,手腕皮膚毫無傷損,關節竟被生生脫卸。原澗伸手接住對方掉落的劍,順勢掠腕一抹,在對方頸間留下一道細不可見的割痕。
黑衣者捂著那道細痕倒下了。血自他頸間噴湧而出,滲透白木地板。原澗卻未再看他,翻轉劍柄擲向鈞塵,展臂攬過他肩負的翦明。
鈞塵接劍俯身,毫不猶豫地貼身後刺。劍勢如白虹貫日,穿透了背後另一個黑衣暗殺者的心髒。
鈞塵拔劍甩血,拾起第二個暗殺者的佩劍遞還給原澗,一手接過翦明。
擊掌聲穿越回廊而來。二人回首,看到一褐袍老者執劍緩緩自回廊盡頭走來。
“精彩絕倫。‘執劍’不愧是千年殺刃,尤其此代兄弟二人心形合一,奪命如同斬芥,簡直就如‘承影’與‘含光’孿生古劍轉生為人一般!老夫得見此劍技,此生無憾矣!”
“國律大人。”原澗擋身於鈞塵和翦明之前。他明白,雖然體力劍技皆不足懼,但信步而來的這位老者,應是阻攔他們最後,也是最為詭譎的一道屏障。
國律聲音沉緩:“右丞大人適才出劍淩厲絕美,竟看不出附身的沉重病勢——這,大概才是你本該現於世人的形貌吧。老夫一直百思不解,憑你的武學、心智和容姿,天下之物皆能予取予求,但你為什麼會選擇自損其身之路?不是執劍的隱世殺戮,不是潯門的溯世著史,更不是出仕的沽名謀權——這十幾年你所求的,到底是一條怎樣的‘道’?”
原澗微微垂目,並不言語。
“哼,料想你也不會說。你若肯說,我們未必會成苦鬥十年的死敵。”國律長歎一聲,抬臂舉劍,“罷了,逝水無追。我已在船底安置了硝石火藥,這艘畫舫,隨時會與船上所有人玉石俱焚。大人若不想令弟和公主也葬身於此的話,與我一戰吧。”
原澗眉間深鎖:“之前,我還以為了解老先生心意,從此後能同仇敵愾。”
國律大笑:“嗬,右丞大人一世審慎英明,最後卻毀在錯算人心上。虛虛實實,不正是你我政客的行世之道麼?”
正在此時,艙底傳來爆響,船身猛然一抖。原澗握劍手指收緊,沉聲道:“鈞塵,帶翦明衝過去。”
鈞塵頷首,緊背翦明衝向國律。國律毫不猶豫,出劍直取鈞塵頸項。鈞塵側身一閃,劍鋒落空。然而老者手腕陡轉,刃橫折劈向沉睡的翦明。
就在劍氣撩至翦明眼睫時,另一柄劍穿空而至,一進橫碎國律的劍,再進刺入老人的胸膛。
國律靠向攔牆,看鈞塵背著翦明從身側飛奔而過,微微一笑,轉目視向手執穿胸之劍的原澗。
“原澗大人,那個國律——”薑鎏陡然出現在廊首,看到老者被釘穿在牆邊,而地上橫陳著兩具黑衣屍體,赫然一怔,“我正是趕來提醒或有隱藏的敵人,沒想到先生已將他們全部解決。如此甚好。請先生務必小心,我回去援助魏大人了!”說罷,撤劍而歸。
“哼,看了這一眼,魏景岩該是放心了吧。”國律哼笑,血自嘴角流至衣襟,身體順牆滑落。
原澗一愣,伸手扶住老者,眼中神色驚疑:“大人……大人剛才所為,可是為了掩魏景岩耳目?”
“嗬,剛才我不是說了,政客的行世之道,不過虛虛實實。”
“國律大人——”原澗慌道,伸手去阻國律的傷口。然而老人一把推開他,雙手握刃猛力一拔,將染滿鮮血的劍扔回原澗手中。
“先生並未錯解老夫黃昏賞花時說過的話——此宴就是另開的棋局,隻不過,老夫與先生共執弈,同進退,也隻能行這區區一步而已。”老者笑道,全不在意胸口的致命傷,但眼神卻隨出血漸漸暗淡,“先生當年所行之事決絕,眾衛臣想取你性命也是必然。以老夫立場,不能阻止他們,能做的隻是將他們留在刺殺魏景岩的戰場,也算半遂他們心願。不過,魏景岩思慮狡詐、行事異常,即使衛臣九人舍身相鬥,恐怕也難勝他……你與他日後爭鬥凶險漫長,老夫隻能暫且穩一穩他對你的敵意了。”
原澗胸口一陣劇痛。他強撐住身體,壓下湧上喉間的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