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王富貴把能穿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脖子上還圍了一條舊得沒了顏色的圍巾,外邊冷,比不了茶爐房守著火暖和。

他拖著瘸腿沿街走到十字路口,站在那裏愣愣發呆,看著四周,卻不知道自己要朝哪邊走,到底要去哪裏,天大地大,竟沒有他王富貴可以容身的地方。

眼見著大街上人行匆匆,有外出的,有歸家的,各自走自己的路,忙自己的差事,王富貴恍然明白了,國泰客棧根本就不是他的家!他幾年來吃在這裏,住在這裏,一張床半間屋,他坐在裏麵往外看劉半仙、看那幾個藏人來去匆匆,在江湖路上奔來跑去,實際他自己才是在路上的人。

別人上路有歸家的時候,唯有他沒有,他吃在路上、住在路上,注定死也會死在路上。王富貴左手垂下,輕撫著那條瘸腿,心裏一陣一陣地疼,當年他也是有膽有識一諾千金的漢子,怎麼就活到了這步田地?

王富貴不能見警察,因為他身上沒有戶口、沒有身份,更因為他是在逃的犯人。天津城裏人多,他要隱姓埋名很容易,也很難,隻要避開警察深居簡出就能活下來,就能等機會回山東聊城老家和媳婦見麵。再苦、再難,他也得忍。

從山東到天津一路幾百裏,他扒過火車、睡過瓜棚、還討過飯,可他寧可餓死凍死也不偷不搶,就這麼拖著一條瘸腿流落到這裏。隻要再等兩年,等警察局和仇家都淡忘了他這個人,他就能偷偷溜回家去,看看自己的媳婦,抱抱從未見過的孩子,這幾年來,他想孩子想得都快瘋了。

這一天漫長得仿佛一輩子一樣。王富貴蜷縮在南市石家當鋪前背風的太陽地裏抽煙、打盹,冷了就起來走動走動,數著牆上的磚縫等太陽落山。終於到了晚上,街上的路燈亮了起來,街道兩邊住家窗戶中明明暗暗地都亮起來,飯菜的香味滿大街地彌散開來。餓了一天的王富貴緊了緊腰帶,一瘸一拐地朝客棧走去。

有時候,令人忍不住的,往往不是一輩子,而是一瞬間。

轉過街角,王富貴就看見客棧前院的鐵柵欄門前擠著兩個人,似乎在用力推柵欄門上那扇小鐵門。王富貴再走近幾步細看時,那兩個人已經從鐵門裏擠了進去,正是昨晚那兩個地痞。

又來了!王富貴整個下午坐在那裏,一閉眼就能看見那纖瘦的女孩從他身邊衝出去,張開雙臂直撲向轟鳴而來的火車。現在,這兩個畜生又來了!

那高個子地痞滿身酒氣,手裏拎著一個酒瓶子,罵罵咧咧的。矮個子右手卡住老吳頭的脖子,把他的嘴捏成一個喇叭花型,“嚇”的一聲一口痰吐進了老吳頭的嘴裏:“快說,耍戲團的那小娘們藏哪兒去了?再不說老子戳瞎你的眼!”

老吳頭麵色慘白,身子直抖,兩手使勁掰著矮個子的手腕,說不出話來。那矮個子不耐煩地罵道:“老子跟了她半天,親眼看見她進了你們這兒,還敢不給老子開門,老子廢了你!”說著抬手就要搧老吳頭幾巴掌。

這隻手舉起來卻在半空中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矮個子一扭頭,見那人竟是平時窩在後院燒茶爐的啞巴瘸子王富貴,頓時火起:“你一個殘廢也敢管老子的閑事!”右手扔開老吳頭就來卡王富貴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