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屁
陳師覺得師父說的話很對——江湖上的事,不要講什麼兄弟情義,那東西太虛了。搏一個好名聲的代價,往往是給自己帶來無窮的麻煩。
兄弟,那隻不過是橫行長街時的一群幫襯,隻不過是遇上強手時的虛張聲勢。有這麼一幫人跟著你,比你武功好的高手見了你,也總得退上一步,躲上一躲,你也就能比別人更威風些。平時借他們的勢,請他們多喝幾頓酒,多去幾次醉紅樓就是了,跟他們玩實的,那你就輸了。
不過,二十多歲的陳師似乎是到了遲來的叛逆期,再加上茶館裏的說書先生老講忠義俠客的故事,聽得他熱血沸騰,於是就覺得師父的話是不對的。
兩年前師父死後,再沒人天天在他耳邊囉唆,他也就將師父的教導當成了耳旁風拋到一邊,我行我素起來。
對兄弟,那得講仁義,講擔當!我是他們的大哥,他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若不能在他們有難時幫他們,我算什麼大哥?我若不能為他們兩肋插刀,我算什麼好漢?
現在他跪在師父的墳前燒著紙流著淚,卻當真是後悔了。
“師父。”他一邊燒紙一邊念叨著,“今後啥時能再來看您就不一定了。啥時候能再回家鄉,也說不準。我聽私塾先生念的詩裏說什麼‘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今後您老人家就得寂寞著了。這次我給您多燒點,下次什麼時候再來,那就看運氣了。”
他抹著眼淚,一半是因為想念師父,一半是因為知道自己那花天酒地的生活算是永遠結束了。
事情的起因,隻是一包東西。而到現在他也不知那一包裏究竟裹了些什麼,那是跟隨他的兄弟之一馮小柔寄放在他這兒的。
當初讓他幫忙藏著時,他就知道那是贓物,但馮小柔一個勁兒地鞠躬,一個勁兒地流淚請求,他也就展現出了大哥的大仁大義之氣,揮了揮手就收了下來,投在後院的枯井裏。
對於錢財他是不動心的,這麼些年帶著一群兄弟在鎮裏橫行,各大商鋪都知道他陳師的大名,每月為了確保他不到自己鋪子裏生事而給的孝敬錢,就已經讓他花不完。
他老哥兒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師父更是很識相地早早死了不用他花錢來養,所以他一點兒也不缺錢。
作為一個孤兒,他缺的就是兄弟們。
陳師曾以為自己是這幫兄弟們眼中的大人物,是他們爭相崇拜模仿的對象;他也曾以為兄弟們跟自己都是一條心,是肯為了自己兩肋插刀的。
但沒想到馮小柔事發後,第一個把他供了出來,而且這件跟他屁關係也沒有的竊案,在馮小柔嘴裏他卻成了主謀主使。
這下捕快們可高興了。陳師本來就是鎮裏的一害,這麼多年橫行無忌,但因為沒犯大事,而且武功極好鎮上無人能敵,所以衙門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如今這樁案子,可是扳倒這黑老大的絕好機會,於是捕快們立刻將他一眾兄弟都緝拿歸案,這幫家夥一鞭子沒挨,就立刻識相地順著捕快們的引導,把他這個“賊頭”供了出來。
要不是捕快裏有個本事低微,平時老受同僚欺負,但卻領過陳師好處的陸山提前通知了陳師,此時他還燒什麼紙,早在大牢裏挨沾水鞭子受刑了。
“跑吧。”陸山當時抹著眼淚說,“這次你的案子已經坐實了。你的兄弟們都說你是主謀,物證有沒有已經無所謂了。”
陳師當時是一萬個不相信,但他還是聽了陸山的勸立刻出去躲了起來。不到一刻,他就在東邊荒地的草叢裏見到幾個捕快提著刀衝進自己家。
於是他隻好跑了。
“你現在隻有兩條路。”身為衙門裏的人,陸山給他指了最好的出路,“一是落草為寇,二是當兵。一般犯事的人都隻能落草,但那麼一來一輩子都沒翻身的機會了,除非朝廷招安。還是當兵比較穩當,依你的身手,若是立下大功還能升職,將來說不定能混個官當。我有個遠房三叔,你帶著我的信去投靠他,他會給你安排當兵的事。”
陳師權衡再三後,決定當兵。
再怎麼說,他總覺得憑著一身武功,算是個江湖上的大俠,若是落草當賊,前途太暗淡了不說,那就真是墮落成惡徒了。陳師向來自認為自己還是個人物,是個書裏說的好漢。
打家劫舍?那事咱不幹,那是宵小之輩幹的,咱陳師,大俠客!就算這一輩子毀掉了,至少也得當個能為國為民出把力的人物。
燒完紙,抹完眼淚,他就出發了。臨行前他無限眷戀地站在山上,向遠處自己一輩子沒離開過的小鎮望了一眼,發誓今後一定要聽師父的教導,再不能把什麼兄弟、仁義當成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