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冷哼一聲:“聽戴老說,你是永樂十八年進士出身,這些年的孔孟之書全白念了,洛陽那批災民,數千父老堆積在河口處,為何不去放糧賑災?”
宣旭臉色大變,忙又磕頭道:“這黃河,兩年一小災,三年一大災,最是麻煩。說起來災荒最厲害的都是冬天,去年冬天鬧過一次,下官已賑濟了。沒想到,今年又是黃河泛濫,更加上了蝗災,災民們就亂糟糟地聚到了這裏。這麼大的災荒,我洛陽這點儲糧實在是杯水車薪啊,就算都放賑了去,也沒多少用處。下官絕無半字虛言,有左近的宿儒老吏為證。”
“杯水車薪,也能救人。多一口糧食,少一人餓死!”朱瞻基厲聲道,“朝廷年年都預撥賑災糧款的,這些糧食錢財都刮進了秋風,沒到你的洛陽麼?”
宣旭聽他言辭漸厲,愈發心驚肉跳,連忙不住叩頭:“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下官這便去放糧!”
戴燁見宣旭叩頭如雞食米,卻知這時候決不是教訓他的時候,接口道:“宣旭,看你這瀆職行徑,若非因循守舊,便是枉法謀私,依律當治重罪,但眼下形勢非常,盼你戴罪立功,速速前去賑災。”
見宣旭起身後滿頭大汗地便往外走,戴燁又叫住了他:“殿下此行極為隱秘,萬萬不可走漏一絲風聲。”
宣旭連連應承,再不敢怠慢,從地上爬起來便招呼幕僚、親兵分派賑災之事,又急命管家將自己內眷都遷入別屋,將後園上好房屋騰給了朱瞻基等人。
子夜時分,蕭七還在室內獨坐。
神機四衛分宿在太子寢室的兩側,他的寢室則在北房,不遠不近,遇事也能及時援手。
宣知府不是個好官,但他府內的酒卻是好酒。難得一刻清閑,蕭七已連喝了兩壺酒。忽聽得有人輕聲拍門,跟著便響起綠如清脆的聲音:“死酸七,開門!”
“小師姑,怎麼不安寢?”蕭七呷了口酒,漫不經心地道,“這麼晚了,我怕有辱小師姑的清譽。”
“滾你奶奶的清譽,”綠如喝道,“再不開門,姑奶奶就踹了。”
蕭七忙趕過去把門開了。一縷淡淡的幽香伴著清爽的夜風飄入,綠如顯是剛剛洗了澡,青絲斜綰,月白色儒服已新換成了淡綠衫裙。她懷中居然抱著一張古琴。
蕭七的眸子一亮,沒怎麼留意綠如的打扮,卻先看那古琴,喃喃道:“真是好琴,從宣旭府內拿的?”
綠如眸內波光一閃,將古琴橫放桌上,掃了眼蕭七手中的酒,道:“這貪官藏有好酒,自然也有好琴。可惜咱不能據為己有,隻能抱來讓你瞧瞧。”
蕭七長長歎了口氣:“可惜可惜,原來隻是給我看一張琴,小生還以為小師姑要效法古人呢!”
綠如奇道:“效法什麼古人?”
蕭七道:“紅拂啊,小師姑姿容絕世,堪比的古人不多。”
“死酸七!”綠如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讀書不多,卻也知道紅拂夜奔私會李靖的故事。她一腳踢在蕭七的屁股上。蕭七揉著屁股,卻“嗬嗬”地笑起來。
“這應是晚唐的古琴。”他的目光再次凝在那張琴上,神色已變得恭敬肅穆,“看這琴麵的斷紋便知道,琴不過百年,不會有斷紋,這竟是極罕見的梅花斷。”喃喃自語間,他五指輕撫,一縷琴韻飄然而出,聲音純淨、宏大而光潤。
“唐代斫琴大家雷氏曾說過,五百年,有正音!”蕭七目光沉醉,悠悠歎道,“果真是好琴。”
綠如“哼”了一聲,將桌上的古琴拉到了自己身邊,冷冷道:“蕭七酸,我抱這琴過來,不是讓你過癮的,是要你收回在山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