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孫紅茶(1)(2 / 2)

翻墳,看碑,自我有記憶開始,每天夜晚,孫紅茶就帶著我遊蕩在這亂墳崗裏,重複做這兩件事兒。神經質般亢奮的孫紅茶扛著鐵鍬拽著我,像兩個孤魂野鬼般在亂墳崗裏穿梭,有棺材的掀開棺材,沒棺材的挖出屍骨。我總是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兒看老頭收拾著一切。

“會……會驚擾死人吧?”我小聲地問道。

正在剛挖開的墳坑裏撿拾著白骨的孫紅茶突然扭過頭,怒氣衝衝地瞪著我,粗暴地吼道:“怎麼會?我們是厭勝師啊!”他惱怒地拿起一根白骨,再次戳到我胸前的那枚銅錢上,“我們是厭勝師,厭而勝之的厭勝師啊,隻會做好事的厭勝師啊!”

每到夜晚,糟老頭總會變得異常嚴肅,對於我無休無止的提問,他的回答總是那麼聲嘶力竭。

“厭勝師是什麼?”我站在墳坑邊,怯懦地問。

“厭而勝之。”老頭一字一句地說出銅錢上的四個字,“平衡一切,讓孤魂獲得安息,讓野鬼失去暴戾,讓人活在人間,讓異物存活於異界。”

脖子上的這枚銅錢是我出生時就一直戴著的,沒有人知道它來自哪裏。孫紅茶說戴著它,戴著厭勝錢就成了一名厭勝師。

“平衡一切”這種帶著小溫暖的治愈係特有詞彙出自孫紅茶這個老東西之口,實在讓我感到別扭。其實我知道,厭勝師並不像孫紅茶說的那樣高尚。

孫紅茶唯一的朋友,每三個月總要來找孫紅茶喝一次酒並帶來兩包白糖的詩子語告訴我,厭勝師是遊走在黑暗中的群體,來自黑暗,歸於黑暗。他們都精通厭勝術,這是一門古老的法術,施法形式是通過鎮物施展詛咒奪取他人性命。每一個厭勝師都有自己的鎮物,鎮物不同,施展出的詛咒便不一樣。

詩子語說,在大山之外有無數優秀的厭勝師:以自己為鎮物,先用詛咒傷害自己再傷害他人的瘋子苑如花;以利劍為鎮物,詛咒他人死於劍下的江湖最後一位劍客周不劍;以《金剛經》為鎮物,總是在不斷殺人的和尚邵艾琳……

厭勝師是超常的存在,也是可悲的存在。戴上厭勝錢的那一刻,命運的詛咒就開始在厭勝師身上啟動,直到沒入黑暗。

我沒有鎮物,孫紅茶也從未提起過。我曾經偷偷問起過詩子語,老瘸子孫紅茶的鎮物是什麼,詩子語指著地下告訴我,老瘸子的鎮物就在下麵。我再追問,他便沉默不語。

比起詩子語的故作神秘,我更受不了孫紅茶的說教,孫紅茶的說教病總是在夜晚變得異常嚴重,喋喋不休的胡言亂語總是讓我聽得一知半解。

“厭勝師”是孫紅茶嘴裏說過最多的三個字,他越是嚴肅,我心裏越是不屑。十六年的相處,我早已在心裏為這三個字加上了明確注釋——不過是個荒山野嶺裏的守夜人罷了。可我從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我敢肯定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孫紅茶——我的師父,就會用手裏的那把鐵鍬砸爛我的腦袋。雖然他養了我十六年。

“喂,把腦袋放到東邊去。”孫紅茶瞪著死狗眼,朝著發愣的我喊道,順手扔過來一個白森森的人頭骨。我哆哆嗦嗦地抱在懷裏,順著他的手勢把頭骨放在墳坑東邊。

“擺正,看不到山口的路,他們回不了家的。”孫紅茶手裏拿著兩根斷裂的肋骨努力拚湊在一起,若有若無的那條裂縫也成了他眼裏的瑕疵。等最後一塊腿骨拚湊完畢,孫紅茶一屁股坐在墳坑邊上,吐出一口濁氣,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

“全屍了,回家吧!”孫紅茶拍拍那白森森的頭骨,滿意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