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錯總是好的,一條腿走不遠,就會變得珍惜每一步路。”老瘸子淡淡地回應。
“我知道你的鎮物就在這裏,交給我。”顧無理眼露凶光。
“不!”老瘸子拒絕。
“教我禹步!教我能控製它的禹步。”
“不!”老瘸子依然拒絕。
“我會得到它的,虛偽的老殘疾!我不會征求一個懦弱的厭勝師的意見。”談話戛然而止,顧無理留下最後一句話,轉身離開,木門被狠狠帶過,“哐當”一聲刺耳的響動……
“哎呀呀,小瘋子被老瘋子氣走了呢。”詩子語趴在酒桌上,後背的鮮血嘀嗒嘀嗒地滴落在地,“一條腿真的不能跳禹步?”
“是啊。”老瘸子低聲回答,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哎呀呀,那就完蛋了,老瘋子打不過小瘋子,那八成就要死定了。”
“下霧了呢。”老瘸子看著窗外說道。
烏雲遮住了蔽日,灰蒙蒙的天,白蒙蒙的霧。
“晚上住這兒了,天黑路遠,隻能湊合一夜。”詩子語像主人一樣隨意地嚷嚷著,手指一指背後,“老瘸子,快幫忙治傷。”
孫紅茶沒說話,抱起酒壇,半壇酒潑在詩子語的傷口上,詩子語一聲怪叫。
“消毒。”孫紅茶平靜地解釋,然後粗魯地拔掉詩子語肩頭的匕首,“哐當”一聲扔在地上。傷口的鮮血噴湧而出,幾包不知名的各色藥末撲地撒在傷口上,一陣忙亂,浪費了兩卷紗布才把血止住。
詩子語哀號連連,幽怨地瞪著孫紅茶:“老瘸子,上輩子你肯定是折翼的獸醫。”
孫紅茶一臉木然。
晚飯是糖餅,我最喜歡的食物。酥脆金黃的外皮,甜掉牙的糖汁,今晚看來卻實在沒有食欲。孫紅茶窩在牆角,木拐杖斜放在牆邊,他沉默地低著頭,坐在小板凳上,黑乎乎的雙手反複擦著腰上同樣黑乎乎的圍裙。
山上未通電,桌上一根蠟燭插在墨綠色的啤酒瓶子上,火苗無聲地跳躍著,木屋四壁,人影閃動。
詩子語拿著一根牙簽,百無聊賴地挑逗著那微弱的火苗:“死定啦,死定啦,老瘸子自廢武功,死定啦……”他拍著桌子嚷嚷著,手舞足蹈,擠眉弄眼。
“像報喪鳥一樣聒噪啊。”老瘸子揉了揉頭上的雞窩,惱怒地回道。
我回頭看著老瘸子,他慌亂地躲開我的目光,再次低下頭。我的師父,這個說教病百分之兩百地嚴重,總是愛理直氣壯地告訴我無數大道理的老瘸子……我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罕見的躲避。
“師父?”我轉過身,搬著小板凳坐到他的麵前。他依然低著頭,專心致誌地摳著手指甲中的黑泥兒。
“嗯。”他像一個犯了錯誤等待訓斥的小學生,腦袋埋得愈發低了,聲音如蚊呐。
“師父,你……你真的……殺過人嗎?”我頓了頓,艱難地問道。
他低著頭,一動不動,背影融入到牆角黑色的陰影裏,漫長的沉默之後,是一聲無奈的歎息。
“嗯。”依然是微弱的聲音在回答。
“九十八人?”我追問。
他毫無征兆地抬起頭,站起身,身旁的拐杖被撥倒在地,一條腿站在那裏,搖搖晃晃了幾下,重重摔倒。他癱坐在地上,雙手猛力地揪扯著自己的頭發,失神地低聲呢喃著:“九十八個活人啊,九十八個厭勝師啊,我天天都想著他們。我能認清楚他們每一個人,每一張臉,我能看到他們整天圍著我,爬到我身上,伸著手,問我要他們的厭勝錢……”
他憤怒地睜大眼睛,雙目猩紅,聲嘶力竭地衝我高喊:“年輕時,誰都沒有告訴過我,究竟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的師父在我眼前被殺,被人踩著屍體奪走了厭勝錢。我告訴自己隻有變強變強再變強,才能活下去,為了活下去而成為強者,為了成為強者而活下去。一個無解的死套在我身上無休止地循環,殺掉想殺我的厭勝師,獵殺比我弱的厭勝師,厭勝錢越來越多,我把它們放在袋子裏,晃動,聽著那嘩啦啦的聲音不能自拔。至於什麼集齊一百枚厭勝錢,獲得《百字文篆》的誘惑反倒越來越小了,我越來越享受殺人的快感,我越來越愛聽那嘩啦啦的聲音,我喜歡聽他們被地火吞噬時的慘叫聲……我承認,我是一個殺人狂,沒你想的那麼好,我是殺了九十八個人的殺人狂,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