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親自到大理寺去問一問,昨晚那個倒黴的刺客究竟是何人。
方攀龍還沒回過神來,溫奇已經被扔在他家裏了。
溫奇自來熟地扯著方攀龍的衣袖往正廳走,方攀龍怔了一怔,想起正廳中還坐著一位客人,急忙拉住溫奇,低聲向他交代叮囑一番。
早一步前來拜訪的客人,是蓮溪寺的住持法曇,由方攀龍熟悉的一位工部主事尹離陪同到來,不過尚未談入正題,溫奇便已來了。
蓮溪寺規模並不大,但是年月悠長,信徒頗眾,法曇禪師又素有佛法高深、心地慈悲之名。南渡以來,法曇禪師主持蓮溪寺,傾力救濟背井離鄉的中原百姓,那些有幸掙紮過最初的艱難困苦、在臨安城中安身立命甚至於功成名就的南渡之人,無不對蓮溪寺及法曇禪師感激涕零,年年供奉盡心盡力。因了這些財力豐厚的新信徒,蓮溪寺更有餘力濟貧救苦,這十餘年間,聲名日上,便是方攀龍這樣不問世事的人,也略知一二,慎重以待。
入了正廳,溫奇恭恭敬敬地向須眉花白的法曇禪師施禮問好,之後乖巧地坐在一邊,聽法曇禪師向方攀龍說明來意。
原來禪師此來,是因為蓮溪寺後院的佛塔,年深日久,傾斜欲倒,日前請了魯班行的老匠人來看過,都說如此傾斜下去,不出一年便會倒塌;而若要拆除的話,七層高塔,也誠為不易,一個不好,與佛塔離得太近的藏經閣以及後牆外近幾年新建的兩條小巷中的數十戶人家,都要受池魚之殃。這等活計,他們不敢下手,因此都勸他來找方攀龍,若是方攀龍肯接手,就算扶不正那座佛塔,至少拆塔時不會出岔子。
以方攀龍的本意,是想讓溫奇安生呆在自己家中的,至少在刺客和幕後指使者伏法之前,不要亂跑——估計還沒有不長眼的刺客,膽敢闖進他的庭院來行刺。但是溫奇聽了法曇禪師的這番話,兩眼放光,一心想去看看方攀龍是如何大展神威。方攀龍拗不過他,隻得破例多帶了幾個家仆一道出門。尹主事尚有私事,就不再作陪了。
方攀龍的座船,外表普通,然而溫奇一坐上去便知道,這艘船比起朱逢春的船來,要輕便靈活許多——以朱逢春的身家地位,他的座船已算夠好的了。溫奇拍拍船舷,湊近了仔細辨認木質,確定隻是普通的杉木,再抬頭望向方攀龍時,臉上的神情更為熱切,就差明晃晃寫上“佩服”二字了。
河道中正是繁忙時候,他們的座船駛得飛快,一路輕鬆超過大大小小各色船隻,繞過武林坊,拐入招賢坊的河道,不多時,蓮溪寺佛塔赫然在望。
法曇禪師引著方攀龍一行人,穿過後院水道,徑直到了佛塔前方的埠頭,在橋下泊了船,拾級登岸。
佛塔果然是年歲悠久,塔身青苔斑斑,藤蔓纏繞,這深秋時節,藤蔓大多枯萎了,密布在塔身上的巨大枯藤,令得這佛塔平添了幾分蒼涼。
方攀龍繞著佛塔慢慢踱步,其他人都屏息靜氣地等在一邊,隻有溫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有樣學樣地走遠一點兒仔細打量塔身,踩踏試探腳下土地的軟硬,再走近一點兒拉扯藤蔓測試它們附著著塔身的緊密,曲指敲敲塔磚,傾耳靜聽磚內的聲音,然後再鑽入塔身內去,仰望盤旋而上、隻留下數段殘骸的狹窄樓梯,曲指彈出一顆顆小石子,靜聽石子敲在塔壁上的聲音——當然,溫奇還沒有彈指飛石的本事,隻能滿臉欣羨地看著。
方攀龍忽地拔足躍起,溫奇“哎”了一聲,聲音未落,方攀龍已醒悟過來,自己身邊還跟著一個不肯離開一步的小師侄,複又落下,挾著溫奇,縱身躍起,足尖在塔壁和殘梯上輕點數下,轉瞬間已經到了塔頂,撥開擋在窗口的枯藤,鑽了出去,身形一蕩,翻身落在塔尖之上,四麵地勢,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