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笛聲吹的是白石老人《踏莎行》: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那玉人卻無琴聲所和。
又吹來《杏花天影》:
綠絲低拂鴛鴦浦。想桃葉、當時喚渡。又將愁眼與春風,待去;倚蘭橈,更少駐。
金陵路、鶯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更移舟,向甚處?
仍無聽得撫琴來和。
那日被田嬤嬤推了回去,上閣書房也閉攏的窗格,政宜麵對如發急的老貓一般的田嬤嬤,卻不知道惹出什麼事端,及至抱琴來解釋這“愛”的來曆,田嬤嬤方才神色漸平,連夜命政宜習讀“幺二三四五六”,知道分的開“二“與“愛”。抱琴悄悄講了這個“二哥哥“的典故,
政宜自覺沒有臉麵,不覺暈紅了半邊臉,抱琴笑道:“以後算賬可不能‘幺愛三四五陸七。’”
田嬤嬤猶不解氣,下了狠心,罵道:“口齒清晰的語言才是公侯小姐款兒,今日晌午小姐喊的滿山都是愛哥哥,我這顆心懸得慌死了。”說完又想到都是這古琴惹得禍,便收繳了;再者就是那晚侍女萍碎伺候不利,被政宜偷出閨房,罰了萍碎自己去拾眾人的柴火,不許其他人幫忙;最後就是門戶不緊,這穿樓下廊左右兩邊至酉時便被田嬤嬤恨不得用下幾十把鎖把門鎖得鐵門一般。“這下總算是固若金湯!”田嬤嬤心裏滿意了,其實卻最怪的自己,“良賈深藏”這個道理倒越活越忘了,申政宜已出落個絕世美人,平日裏嚴密監管,因為自己一個疏忽,竟毫無防備地讓人看到政宜的驚人美色,“謹慎小心”四字也丟到了兩隻雞上去,自覺得幾輩子老臉丟盡了。
白日天璣子掌書房,講到《禮記》中“苛政猛於威虎”,不時回頭看諸國地圖,政宜卻注意到多了個“威”字,想來是先生記錯了,也不好駁了回去。自田嬤嬤約束緊了以後,政宜的趕圍棋的對弈越發精湛,背熟了“四子譜”一卷,便活學活用,田嬤嬤每盤皆輸,天璣子也道政宜厲害,已有了七成勝算。
自那日被收繳了古琴,門掩劍門驛中,白日不是到附近寺廟隨了天璣子隨喜,就算允許出門,有侍女、清笛跟著,田嬤嬤也尾隨著,七個人組成了護法金剛一樣。雖已過了驚蟄,將近春分,隨襯殘紅,芳徑軟,步香塵低印兒淺,東風搖曳晴絲線,閣內遊絲牽惹桃花片,卻付與斷盡殘垣,荒涼滿目,政宜也覺得沒有多大意思,卻人前鎮定自若,日日上學,諸國紀要曆練地越發好了。
隻是這一到晚間,雖然田嬤嬤閉了所有門窗,那笛聲卻還吹得進政宜耳朵,又想到《牡丹亭》中淫詞豔曲:“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尋遍……相看儼然。”想看儼然!相看儼然!
那晚天璣子並未到禪房休息,冷眼傍觀政宜這樣子,定是春困幽情。田嬤嬤知天璣子會那扶乩之術,想警幻政宜一番。至晚請了天璣子來做法,卻不似扶乩占卜,隻見個插了竹筒簽兒倚在書房案上,一時房內眾人俱畢。那天璣子講了搖簽的玩法,琴笛便猴上去亂搖出一簽,隻見簽上描著股烘雲托月,正要讀簽後的詩詞,卻被天璣子奪了過去,道是小男孩不玩這個,女孩才能玩。眾人又哄田嬤嬤來,一時眾人見了掉簽,倚雲撿了過來,眾人一看畫的是“團扇“,後又有詩雲:“花戟雲幡擁上方,畫簾風細度春香。森森列宮送禁中,且問宮腰損幾枝。”田嬤嬤暗自納罕。輪到萍碎,也得了簽,畫的是朵桃花,也有詩雲:“西山在望,山野桃紅飄清水。”一時,倚雲也得了簽,畫的是個知更鳥,詩雲:“堂上誰人抱樹枝?啄去果子添自香。”抱琴得了簽,畫著個美人持寶鑒,詩雲:“柳暗花明又一村,照散雲霧見群山。”碧絛也有了,畫的是株並蒂海棠,詩雲:“簾卷朔風,海棠依舊否?”,到了申政,卻搖出了三支簽兒,眾人都道稀罕,隻見一支簽上畫著背對的漁婆漁翁,雲:“豪華足羨,寂然宴默。”,一支簽上畫的是把剪刀:“一心除亂,猶如虛空。”最後那支簽畫著朵木芙蓉,道是:“花開溢城池,六眾得饒益。”
那天璣子見眾人疑惑,嗔道:“這你們都信?我個教書先生會算命了,幹脆全教你們算命,好避災。何必讀書去?”隻見她又拿了書來,眾人不解,她笑道:“算命不會,讀書有益,都還不睡,等先生我三更天來督促你們讀書!”眾人慌地散了,田嬤嬤等那天璣子去了禪房,便裏三道外三道地鎖門,睡覺去了,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