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發生於同一夜。銅錘是被殺氣驚醒的。他猛地掀被子,彈下床,赫然看見劉十三殺人的尾聲。
窗戶上斷成兩截的鐵杆耷拉下來,斷口還在發紅,發出高溫炙烤木頭的吱吱聲。
劉十三的胳膊死死壓住一個學徒,右手掌鋒緩緩切過學徒的咽喉,像一把鈍刀鋸著薄薄的木板。劉十三看著掙紮的學徒停止動作,月光從破爛的窗戶鋪進來,他麵無表情,扯住學徒的頭發,輕輕往後一扳,整顆腦袋像一個熟透的椰子,哢啦,掛在了學徒背後。
碗大的脖子斷口,噴出一腔滾燙的血。
劉十三瞬間撕下半截軍大衣,捂住學徒用脖子張開的血盆大口。
一滴血也沒有灑落在地。
顫抖的銅錘,跟隨背著大麻袋的劉十三,走了半個小時到亂墳崗。劉十三將裝著屍體的麻袋隨手往坑裏一丟,拍拍手,皺眉說:“大家都有起床氣,我也有的。”
銅錘哆嗦著問:“是不是打攪你睡覺的,統統都要殺掉?”
劉十三沉默一會,說:“他用銀老虎,違背第一準則,遇之則殺。”
重陽鎮鐵打的規矩,重陽老祖宗明明白白刻在祠堂的戒條,銀老虎決不私用,濫用者殺,流出者殺。
銅錘說:“我知道,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銀老虎。”
劉十三坐在墳頭上,抬頭瞧瞧漸白的天色,把身上剩餘的半件大衣努力拉拉平整,說:“他屍體上有,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翻開來瞧瞧,不過估計被我一腳踩得四分五裂了。”
銅錘想到白天那片夾雜暗器的毒霧,看看劉十三滿臉的針孔,不由打了個寒戰。他問了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十三爺,你究竟殺過多少人?”
劉十三沒有回答。
良久,他說:“比我在鎮裏打架打的平局少一點。”
銅錘縮縮脖子,說:“下次可不可以帶上我?”
劉十三瞄他一眼,說:“很快的。”
說很快的,劉十三消失數月,中了劇毒,曆經千辛萬苦,爬回鎮裏宿舍倒頭不醒。接著他連發幾天高燒,日夜說胡話,汗毛孔不停滲著烏黑血液。此事驚動閣老,幾個白胡子老頭蹙緊眉頭,站在他的床邊默不作聲,卻束手無策。
那一年的場景,銅錘曆曆在目。
重陽鎮修習中醫科目的大佬,曾經站在劉十三的床邊,拿著銀針手足無措。那段時間銅錘免費做勞工,幾乎把每家院裏的醫藥用具都搬回宿舍,各種形狀、各種品質的藥壺、藥罐擺滿不大的空間,每個底下都架著火爐,咕嚕咕嚕煮個不停。
劉十三體內的毒素,像一條狡猾而多變的蛇,在經脈內穿行不息。一針下去,封住它的路線,它就立刻如無性繁殖一般,分裂成兩截,各自擁有生命似的往兩頭逃竄。再紮一根銀針,它便再次分裂,永無止境。最後劉十三全身主要穴道全部被紮滿銀針,那條毒蛇也化整為零,變成無數條細小的蚯蚓,照樣陰冷堅決地遊蕩,並且一副還能繼續分裂的嘴臉。
手中掌握重陽鎮十二座院子、至為尊崇的閣老歎口氣,這麼一個幾近無所不能的人物,也隻是靜靜站著,一天來探望兩次,直到七天後,終於深深歎口氣說:“聽天由命。”
閣老費盡力氣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銅錘在幾十個正在煎藥的小火爐中間穿梭,汗流浹背地用小蒲扇鼓風。他忍不住想問,據傳重陽鎮裏有粒起死回生的靈藥聽驚丸,雖然珍貴無比,但要緊關頭就不能寬容下麼?閣老看著他鼓出來的眼睛,還沒等他開頭,低聲說,聽驚丸隻能救命,不能驅毒,就算給他吃了,多活幾天,等藥效過去,毒素照樣在體內,到時候依舊是這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