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最具威信的一帖道長從頭到尾不發一聲,終於補充一句:“有兩條路。一是丟進司禮房的肝膽大鼎,我負責將他經脈全數毀掉,和毒素一並燒個幹淨。從此毫無真氣,不能修習武道,但沒有性命危機。”
一帖道長並不是隸屬中醫科目的博士,平素住在小鎮後山腳下,偶爾采藥,日日救人。所有中醫科目的博士和學徒,見著他都畢恭畢敬地喊一聲道長好。傳言他祖祖輩輩從沒換過名字,人人都叫一帖,大家私下聊天,最大的笑話便是說一帖道長的家譜倒是好寫,從扉頁到後記,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寫滿了相同的名字:一帖。然後執筆者署名:一帖。修訂者署名:一帖。
一帖道長救人隻需一帖。雖然有些誇張,然而沒有人懷疑過。但他最有名的故事卻是和殺人有關。傳聞很多很多年前,大鱷汪四哥殺了當時學院閣老篡權,後身患沉屙,秘請一帖道長治病。汪四哥的太太陳有瑕親自送了十萬銀元的銀票,同一帖道長換了張膏藥。汪四哥貼在腰間,次日暴斃。陳有瑕撕開膏藥,發現印了幾行字在汪四哥皮膚:厚禮不該收,既收也不愁。平生一帖藥,宜人不宜狗。
重陽鎮暗殺大王自號樵夫,派盡高手,也傷不到汪四哥性命。一帖道長光明正大隻一帖,破絕世高手護體真氣,斷其周身生機,還賺他十萬銀元。
這樣人人敬畏的大宗師、大醫藥學家,卻也隻能指明一條讓人心神俱傷的道路。
聽完一帖道長說的第一條路,銅錘停住手裏動作,麵無表情,愣愣看著麵如枯木,發髻散亂,青衫灰帶的道長。
他不由出神:一路打架打大的十三爺,不管對手有多彪悍難搞,總能想辦法打成平局的十三爺,號稱以後要帶他去殺人放火的十三爺,突然要重新做人,變得手無縛雞之力。
銅錘一手還撚著藥壺蓋子,卻也忘記放手,仿佛感覺不到那滾燙的溫度。他瞪大的眼睛直勾勾掉下一顆眼淚,然後止不住地往下滾落,一顆接一顆,沿著粗重喘息的鼻子兩邊,畫出髒不拉幾的河流。
一帖道長沉默許久,旁邊的閣老也不打擾,等他艱難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粗約半指的細長盒子。道長靜靜看著自己視如性命的盒子,說:“第二條路,我用七根紅羊針,封住他七個穴道。但紅羊極其霸道,能困住毒素,也一樣困住真氣。”
銅錘絕望地說:“那還不是沒啥區別。”
一帖道長輕輕掀開盒子,說:“不同。七根紅羊針下去,身體殘餘三分內力可以使用。”
銅錘掐指一算,苦苦思索,說:“三分內力,欺男霸女倒也夠了。”
一帖道長凝神看著劉十三腫脹泛黑的身軀,幽幽地說:“七根紅羊針,分別封他百會、晴明、風池、人迎、膻中、肺俞、三陰交七個穴位。經脈之間毒素不通,真氣也不相通。大概能使以往的三分,以後如果他每多使一分真氣,就會破開一層紅羊針設下的禁錮。破開一個禁錮,毒性便爆發一次。等到七根紅羊盡數破開,那時候的毒性蘊蓄太久,全然發作的話,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命。哪怕閣老的聽驚丸,一口氣吃個兩三斤,也見不得能活到明日。”
銅錘完全沒有聽懂,隻是死命記住一帖道長說的每一句話。他想著的是等十三爺醒來,自己要完整轉述這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