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同先生的名聲,是不歸屬於天才那一類的,而是讓大家清楚地認識到,無論早晚,他一定會成為宗師。他拒絕學院的好意,不肯舍棄學徒身份,說通不過大考,自然要當學徒,不能破壞千百年的規矩。然而全鎮上下,誰敢把他當學徒看待?文同先生要賞臉到慶春堂,給章太爺寫賀聯,慶春堂今日申時將封閉三樓,隻發放了幾十個上三樓的名額。
耐小梅有一個名額,是磨爺爺豁出去老臉皮問閣老要的。
她克製摸手絹擦臉上被劉十三噴到口水的衝動,耳邊盡是他嗡嗡嗡的聲音,也聽不進內容,反複就是請幫我帶個姑娘進去,請幫我帶個姑娘進去。
劉十三指天畫地說了一刻鍾,見她雖然點頭,神情隱約不耐煩,覺得自己完全對牛彈琴,怒氣勃發,耐小梅斜瞭他一眼,不緊不慢反手搭住他脈搏,麵有訝異地說:“七根紅羊針,怎麼破了一根?”
劉十三腦子轟的一聲響,跳腳大罵:“破什麼破?老子破一根紅羊怎地了?老子還要破你的紅丸!”
耐小梅左袖藏著幾十包毒粉,右胳膊還纏繞著一條竹葉青,差點忍耐不住全部丟出去。她長吸一口氣,辛苦擠個微笑,說:“讓我帶這位姑娘進重陽鎮,不算難事,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你身上的毒我很感興趣,但之前被紅羊針全部封住。現在你自己破了一根,會有部分毒素在血液裏頭。你放一瓶血給我,我帶回去研究研究。”
劉十三張大嘴巴,愣住當場:“放……放一瓶血?”
耐小梅從包包裏掏出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倒光存水,遞給劉十三,猶豫地說:“一瓶比較勉強……”她左右看看,目光落在對麵張三、李四的水壺上,若有所思地剛要說話,被驚慌失措的劉十三一把搶走礦泉水瓶,叫道:“一瓶就一瓶,不許抵賴!”
從頭到尾一聲沒吭的夜嬰,靜悄悄地送把三棱軍刺,銅錘將軍刺直接塞進劉十三手心,悲天憫人地勸說:“十三爺,你想想清楚,別太衝動,這麼多血,得吃多少紅棗才能補回來……”
劉十三心如刀絞,抖如篩糠的刀尖在胳膊上來回比劃,喃喃自語:“為了一萬銀元……為了一萬銀元……”
五個人都沒發現,一直淡淡的陽光消失了一段時間,晦暗的雲層不知何時起,從地平線開始扯出帷幕,深深淺淺向天空中心發展。大概不需半個時辰,就是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
劉十三眼睛猛地亮起來,抬起胳膊嗅了嗅,困惑地說:“怎麼會有血腥味?”
怎麼會有血腥味?因為重陽鎮南浦路慶春堂前,死了一人。
耐小梅終於失去好脾氣,挪挪腿腳,說:“你沒動手,怎麼會有血腥味?快點,我急著去鎮裏看文同先生寫字,平時哪裏能見著?”
劉十三猛地垂下手,驚喜地說:“你想看文同先生寫字?我帶你去啊,你要多少字,老子讓他寫多少字給你!”
耐小梅一臉狐疑:“你和文同先生認識?”
劉十三放聲大笑:“他擅楷隸,我擅行草,我們各擅勝場彼此交心,跟對方都佩服得很。他是十足十的大富翁,老子一直惦記去他那蹭酒喝。文同在哪裏寫字?我帶你去要!”
耐小梅看著他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將信將疑。很快,對文同先生華彩墨寶的渴望,迅速超過對劉十三髒血的需求,回答道:“慶春堂。”
險些割腕斷脈、我以我血薦銀元的劉十三,張牙舞爪地和張三、李四揮手告別,在李四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躊躇滿誌地領著夜嬰、銅錘、耐小梅,歡天喜地走進入口,向慶春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