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三點(17)(1 / 2)

雨一直下,很多人斷斷續續的記憶中,總有一場那麼大的雨,像千千萬萬根筆直而透明的標槍,鋪天蓋地,在地麵開花,在身上捶打,將世界淋個通透。

無論馬褂、長袍,還是棉襖,統統被雨水敲平,緊貼肌膚。慶春堂前的每個人都隔著壓抑咆哮的簾子看人,眼神藏著無數心事。

高曉曉縮在高振遠懷裏,用很大的力氣讓自己緩過神來。她隻想看看洋片,吃吃蜜餞,偶爾興致大發複習複習功課。這樣的生活說不上精彩,可現在暴雨中的高曉曉,卻十分懷念風平浪靜的日子。

黃大山濃密的眉毛越皺越緊,他克製不住心頭的煩悶。他願意對此承擔後果,拘審、賠償,都可以。但他明白這一切不代表公平,他更無法給予劉叔公平,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故意要做任何傷害劉家的事情。

所以他鐵青著臉,緩緩蹲下,任憑後背被雨水敲擊得劈啪作響,把銀元一塊一塊撿起來,放進大掌櫃手裏的包裹,打個死結,交給馬猴:“馬隊長,我帶的錢不多,先借大掌櫃的銀元,麻煩你交給這位大哥。他要覺得不夠,我明日再親自去送一百銀元。”

馬猴歪著嘴用牙齒切切下唇,推開黃大山的手,勉強笑笑:“哪有被害者送錢給凶手的道理。”他晃晃腦袋,喊:“這個廚子是疑犯,帶走。”

米大少在一邊用手蓋住鼻煙壺,覺得不妥,還是怕被水淋壞,揣進袖子。鍾光頭看他的小動作,心神領會,大聲說:“大掌櫃的,你們慶春堂居然有廚子下毒,也該給我們個說法。”

大掌櫃滿臉笑容,作揖道:“這個內賊,盜竊也就算了,居然如此歹毒。當真蒼天有眼,各位沒有損傷,卻讓他罪有應得,砸死自己老婆。馬隊長,還請您明辨是非,秉公執法。”

馬隊長下定決心,隨意應承,喊:“帶走!”

一直盯著妻子從未閉上的眼睛,劉叔撫摸著她隆起的小腹,忽然抬起煞白的臉,慘淡的目光從在場所有人的麵孔一格一格掃過。他忽然衝眾人咧嘴笑了笑,笑得大家心頭一冷,隨即雙膝著地,往道邊挪了挪,順手抄起一塊平時小販擺放家夥的石磚,重重砸向自己的右手。

這一砸,是極其沉悶的一聲“砰”。

劉叔仿佛不覺疼痛,再舉起石磚,露出血肉模糊、慘白骨節凸起的手掌。他咧嘴又一笑,狠狠砸了第二下,血花四濺。

眾人在雨中目瞪口呆,耳邊傳來劉叔的叫喊:“死廚子,叫你偷人家的錢!我砸斷你偷錢的手!”然後是一聲又一聲的砰砰砰,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隻右手已幾乎變成一攤肉泥。

高曉曉已來不及慘叫,直接昏厥,被高振遠一把接住。

劉叔扔掉血跡斑斑的石磚,磚麵上還粘著幾塊皮肉,他全身抖得雨花蒙起水霧,雨水、血水順著模糊的右掌指尖往下滴。

馬猴後退一步,說不出話來,挺著火銃要上前的警員,不由自主跟著退了一步。劉叔舉起右手,兩根扁扁的手指從中斷開,隻留層肉皮,另外三根皺成一團,紮出幾節骨茬,血水噴湧落地,在雨裏像一支血紅的拐杖。

他嘴巴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音,自己雖然仿佛覺察不到疼痛,而身體神經無法壓製地萎縮。然後大家聽到他不成音調的說話聲:“這是我偷錢的手,我不要了。你們把我老婆的命還給我。”

大掌櫃的目光下垂,輕輕地說:“那你下毒的手呢?”

黃大山大喊一聲:“夠了!”猛推大掌櫃,三縷白須的大掌櫃踉蹌退了幾步,左腳尖頂著石階,蒼老的身體晃晃,沒有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