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徑(三)(1 / 3)

注意事項講完,兩位焦頭爛額的男士把濾紙捂在口鼻部位,一步跨越數千公裏,長途探望病危的艾傅德先生。“大門”通往臨時庫房似的封閉空間,大量可可粉堆在一邊,空氣中彌漫著過度暴曬的煙塵味。皮膚暫時對環境劇變無從適應,森特先生不由自主打著哆嗦,感覺裸露的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人像被突然丟進了熬油的湯鍋裏。

來不及多做停留,臉上的嫩肉熱辣辣一片,興許已經起來不少小疙瘩。傑羅姆跟在懷特屁股後頭,接連穿過幾道屋門,“‘管理員’過來查看時,最裏頭隔間內有個低體溫病人,”懷特快速說,“但願就是艾傅德那家夥。別離開室內,碰上當地人很可能會節外生枝。”

窗外矗立不少古怪的圓頂棚屋,偶爾能瞧見皮膚黝黑的人影在陰涼處一閃而過。正午陽光極度刺眼,地麵揚塵在炙烤下外觀扭曲,盤旋著蒸騰不已。這景象令人眼眶酸漲,恐怕原住民也不願意此時外出活動,至於兩名訪客,目不轉睛瞧一會兒都覺得頭暈目眩。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典型的碼頭長屋,貨艙和人員住房相隔不遠,建築風格與當地石砌的單層住宅、或易拆卸的棚屋大相徑庭。傑羅姆猜測應當是外來人自己興建的容身之所,多待一段時間,碰上“紅鬆鼠”號船員的機會肯定不小。雖然最好能從克拉克船長那了解現在的情況,不過他著實想不出、怎麼給自己突然到訪找到合適的理由。

前麵的懷特腳步稍緩,推門進入一間不透風的小室,傑羅姆緊隨其後,隨手把門掩上,倚著門板遊目四顧。唯一的格子窗緊閉且落了鎖,四方形單間裏,全部家具隻有一桌一椅、外加懸在半空的帆布吊床。短短幾秒,拭去眉梢凝結的汗珠,森特先生聽見吊床發出咯吱微響,上前查看的懷特阻擋了他的視線,空氣好像越吸越少,不管屋裏人身患何種疾病,惡劣環境簡直可以殺死一名健壯的水手。

“天呐,什麼鬼地方!”傑羅姆周身不自在,從書桌上發現了自己贈給艾傅德分光鏡——與其他物品一樣,蒙著層稀薄的粉灰。

懷特沒答話,背對他發一會兒愣,然後才側身讓出點空間。“別碰任何物品。”臉上表情很難形容,他啞著嗓子說,“你自己看。”

吊床上的枯瘦人形隱約好像艾傅德本人,雖然隻見過幾次麵,傑羅姆還清楚記得他離港時的模樣:年齡介於三十到三十五之間,淡青胡茬,褐色眼睛通常都心不在焉,輪廓尖削,懶得梳理頭發,悅耳嗓音很容易給人留下個好印象。現在看來,吊床上這人除了年紀老邁、味道像塗過油的裹屍布,其他特征都還能找到當時的影子。

森特先生沉吟半晌,“讓我說什麼好呢,這人怕都有六十了吧?”

“你先想想,”懷特揉搓著拇指小聲說,“除了年齡不對,還有其他對不上號的地方嗎?”

傑羅姆有點不高興地板著臉,“你什麼意思?跟我開玩笑嗎?”

“沒。隻是你我考慮問題的方法不一樣。”懷特不緊不慢地說,“你心裏存著一些關於‘常理’的假設,不符合假設的便視而不見。我也信奉邏輯和概率,但可能性高低不影響對事實的判定。”他停下來思索片刻,“早衰不算罕見,可沒聽說過成人早老症的……我不知道,這裏頭有許多解釋不通的地方,需要更直接的證據才能下結論。”

“至少你相信這人就是艾傅德。我知道現在該用排除法,可再怎麼說,情況也太荒謬了!空想無益,我去找船長問問清楚。”

沒等他們進一步爭論,吊床上的病人悠悠醒轉。聲音好似裝進榨汁機裏的幹涸海綿,清澈的褐色瞳仁和老邁的外觀看上去不太協調,隻聽那人問:“……是你嗎,我的朋友?”

懷特尚未開口,傑羅姆搶先道:“認得我嗎?或者說,你是誰?”

虛弱地瞑目喘息一陣,那人眼神迷亂,微弱地發言道:“你是我朋友的縮影,克拉麗絲的新寵物……奉勸你一句,別再掙紮,像我一樣認命吧!這計劃注定不會取得成功。至於我……我隻是一具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