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勢弱,最不受秦國待見。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國府便不再撥錢給這座韓使驛館了,從此便沒人打理修繕,幾年下來,這間韓驛館便慢慢的破敗起來了。驛館內的用具擺設經年未曾換新,都是那麼的老舊古樸。韓非之前的那些來秦使者見到韓驛館的破敗,都是忍氣吞聲的另尋住處,卻不敢向上置一詞。
韓非前來韓使驛館時,雖有所聞,卻不曾想過此地竟會破舊到如同塵封已久的古屋,蜘蛛結網,塵垢三分,當即便向身旁的李斯冷言斥責,甚至當著秦王的麵暗嘲秦國蠻不知禮,有失禮節。直罵得韓國一行隨從心驚肉跳,秦國一方麵紅耳赤。當時秦王急命鹹陽令著人修繕韓驛館,卻被韓非冷言拒絕,還選了驛館之中最為破舊的房間住下。
秦王負氣而歸,本想看看這位貴公子能忍得幾日,卻不想韓非一直甘之如飴的在那間破舊的房間內住了下來,之後又聽得李斯提起韓非偏執的性格,不得不放下身段前往驛館向韓非告罪,這才令其答允了讓人略微修繕韓驛館的請求。不過韓非仍是拒絕了秦王之請,不肯轉移它住,一直就住在了這間韓驛館中。
老舊的絲袍整齊疊放在床榻一旁,雖然這件絲袍色澤褪去,卻是隨著他行出新鄭,隨著他踏上秦土,隨著他囚困鹹陽。老韓服見證了他出韓入秦後的一切。秦王與李斯曾幾度送來鮮美華麗的新服,都被他一一退回。若是因秦王嚴令而不能退回的,韓非便派人將那些新衣分賜給路邊的乞丐,自己猶是這一身老韓服出入各地。
韓非靜靜地注視著微細的燈火,削瘦的孤影在灰黃的牆上跳動著。枯槁的臉上,他的神情亦隨著燈火漸漸變得微暗而黯淡下去。窗外忽而灌入一陣強風,冷冽的氣息隨風彌漫開來,那一點燈火掙紮著亮了亮最後一絲光芒,隨風熄滅。黑暗吞滅了最後一點光亮,將這一間房納入它的領地之中。韓非的已經隱入無盡的黑暗中,雖看不見麵上表情,卻忽聽其一聲悵然若失的歎息,仿似在悲戚感慨著這最後一點光明的噬滅。
“叔父。”似真亦幻,韓禁的聲音在那一聲歎息後渺渺茫茫的傳入其耳中,若有若無。
“是禁兒吧。昨夜枯坐一夜不見你來,還道今夜你也不會來了。”韓非語氣平和,沒有了日間的刻薄冷峻。窗外星月的微光下,一抹慈祥的微笑打破了臉上的冷銳嚴峻,換作李二在此,即便是見到了也會連呼幻覺,不敢相信。
“昨夜,禁兒去了一趟李府。”韓禁不知是在何時跪在了塌下,低聲道。
“李斯府邸?”韓非收斂了笑容,淡淡問道
“是的。昨夜,趙國公子嘉便出現在李府上。”韓禁回答道。
“趙國?公子嘉親來?趙國李牧,一舉挽回秦趙之戰的敗局,那公子嘉此來該是誌得意滿了。”韓非語氣轉作冷漠,淡然道,“可知公子嘉前往李斯府邸所為何事?”
“白雲隨後出現在李府,禁兒不敢久留,故而不知。”韓禁微作停頓,繼續補充道,“若是禁兒所料不差,公子嘉當是為了叔父《存韓書》一事!”
“趙國懼秦,即便戰勝,也不敢有所作為。長平一戰,泯滅了趙人血氣,他們終是怕了!”韓非啞啞冷笑,蔑聲唾道,“趙國不思乘勝合縱,聯合諸國抗秦,反而任由姚賈那廝離間挑撥諸國關係,今又欲除老夫而後快,當真可笑之至。”
韓禁並未發言附和,沉吟片刻,漠然說道:“昨日,禁兒在南市中見到了魏國公子假。”
“魏國也來人了?”韓非語含詫異,隨即冷笑道,“莫不是也是為了老夫?”
韓禁沉聲說道道:“禁兒不知。”
“汝本當在新鄭,為何如今卻會出現在鹹陽?此番偷入秦國,是汝私心,還是身帶韓王命令?”韓非眯了眯眼,眼中閃過一道冷銳光芒,問話語氣中帶著嚴厲的斥責。
“禁兒不敢不聽叔父臨行前的囑咐,此番入秦,身受王命而來。”韓禁伏身貼地道。
“韓王竟會派汝來鹹陽?休得瞞我!”韓非決然不信那個軟弱無能的韓王安會派人來搭救自己逃回故國。既然當日他肯出賣自己以求苟安,又怎麼敢在此刻惹怒秦國,招惹兵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