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趙驛館後,韓禁並未立即趕回夏府,也未曾去韓驛館向韓非稟報其計謀的順利進展。黑夜下,他孤獨的走在空寂無人的街道上,行在冰涼透骨的寒風冷雨中,漫無目的。
仰望夜空,公子禁倏然停步,在黑暗中無聲啜泣著。雨水灑落在臉上,借著寒風滲入那半張殘破的麵具下,與眼角流出的淚水交織化開,暖暖的,冷冷的。
韓非的計謀施展得越是順利成功,韓禁越是感覺傷感悲戚:那可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自我毀滅啊!他想努力遺忘這一切,然這種努力本身都是徒然的。李斯與姚賈已然入轂,韓非很快就將死於秦廷重臣之手,韓非的目的也將在此之後達到。
“韓非死後,李斯將背負妒賢殺才之名,姚賈的瑕疵必報亦會被天下所知,為世人鄙薄。秦國一直以來‘重才重學,禮賢下士’之名也將破滅,轉而還會背上‘不為所用,即被所殺’的臭名!韓非屈死於秦,此事將由三晉開始,漸漸傳遍九州大地。從此,賢能誌士不敢來秦,遊學士子爭相離秦。秦廷背德背賢,秦王無力護持,天下議論,眾生唾罵!秦國國勢就此衰頹!”
“韓非死而天下學子不敢入秦。”這便是韓非想要借著自己的死去造成的深遠影響。若非如此,趙魏兩國公子又豈會助韓非布局設套。然而,每當韓禁在無人時候憶起那一夜叔父在微弱的燈光下策謀著這一條術計,說話時那種淡漠的語氣仿佛不是在說自己行將死亡,反倒似乎是在說平常的吃喝睡覺一般,心口的痛楚冰寒便如被毒蛇狠狠噬咬一般。而那掩藏在麵具下的悲傷更會忍不住會洶湧澎湃而出,不可抑止。
穿街過巷,不知不覺中,韓禁回到了夏府門外。
在韓禁清醒過來後,他才省起自己已然錯過了與叔父今夜的會麵約定。然而,既然錯過了,那便不去了吧……即便未曾錯過,他也實不想在今夜去見韓非。他不想再次嚐試那種撕心裂肺的哀痛,在韓非麵前,他隻會更加悲傷,更加痛苦。如今,他直想回自己的房間好生休息。
就在秋市大集結束的第二天,在夏太醫的盛情挽留之下,華苓答應了在夏府長住一段時間,再沒回過白雲居。得知這個消息後,白雲雖覺可惜,但他能體諒夏太醫的寂苦心情,自然是微笑答應了。當然,當時就在白雲身邊的黃老很不高興,當即便命白雲送他去夏府。可想而知,這互不對眼的二老在夏府之中又是一番拳腳爭論,就‘想不想住’‘讓不讓住’的問題爭吵了大半夜。幸而白雲緊隨黃老跟來,與華苓一道好言相勸,這才各退一步,就此罷休。不過,自那日起,夏府內不僅笑聲不斷,吵嚷聲也不絕於耳,與往昔寂寥沉悶的夏府完全兩樣。
“公子隱遁,無影無蹤”,以韓禁的隱遁之術,青天白日的白雲居都能進出自如,直入如無人之境,更何況是此刻黑夜風雨中的夏府?天黑地暗,街巷無人。下一刻,韓禁完全隱沒在黑暗中,平地而起,無聲無息地躍上牆頭,俯視十方。
風呼過耳,翻牆而過,尚未站穩,韓禁忽覺得耳邊風聲不對,急切之間不及細思,身體自然而然地移形換位,掠至一旁,眼角所瞥,一抹寒光幾乎就是擦著韓禁的脖子閃過,無聲無息中深深地釘入牆中,竟是一支烏黑發亮的弩矢!韓禁心底隱隱發怵,凝神戒備四周:難道是身份被發現了?不會的,即使被發現,以夏府中人的性格,不會下此辣手;至於白雲,不可能會把埋伏設在夏府。究竟會是誰?
尚未等韓禁多作顧盼,一道金光倏然從天而降,如霹靂閃電般劃破烏黑的天空,裹著一股獰惡的風直掠向韓禁隱身藏匿之地。韓禁背脊緊緊貼住牆壁,無聲無息的橫移三尺,黑暗中的麵色不由為之一變:這是什麼,在昏暗黑沉的風雨夜中竟然能看破我的隱遁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