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趙驛館(上)(1 / 3)

這已是秋市大集後的第五日。秋市大集之後,寒風料峭,天色一直顯得很陰翳,可是老天爺卻偏偏不下雨,一連陰沉了三四日。一直等候在宮門外的姚成終於見到姚賈出來,父親微胖的身軀踩著一地的枯黃落葉,從內廷慢步踱出,麵色卻直如天空般昏暗陰沉。

東方忽然吹來一陣寒風,帶著幾片枯黃的葉子扶搖直上,如枯蝶般飄舞高懸在上空,翩然旋繞,久凝不落。秋風悲涼,莫名的,一直以來都是陰翳的天空突然在枯葉蝶舞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恍似老天爺在為誰啜泣。

姚成匆忙迎上前,一手攙住父親的手,一手為父親遮雨道:“爹,您沒事吧!”

“大王明鑒,爹沒甚麼事。”姚賈雖已腳下發軟,卻猶強作鎮定,衝著兒子一笑,隨即伸手按住姚成的肩頭,看似摟肩,實則是借之撐住他那即要癱軟下來的微胖身軀,喘了口氣道,“扶我上車說話。”

“是。”肩頭透過來的顫抖戰栗告訴姚成,那並不是如父親說的無事。有事,有大事!

姚成伸手去攙父親,卻在不經意間摸到了他背後濕漉漉的一片,那該是汗水浸濕的。心中一驚,急忙喚來車夫,一起攙著姚賈上車。

“老爺,可是回府?”驅車的仆從披上出門前備著的蓑衣,待姚賈在後廂坐穩後問道。

“不,暫不回府,先去廷尉大人府!”姚賈喘息著接過兒子遞上的一方絲巾,抹了抹額間與頸中的汗道。回想起方才秦王疾言厲色地叱喝與怒罵,姚賈猶是一陣後怕:虧得自己才思敏銳,問答得宜,否則那後果……著實難以預料啊!

“爹,大王急召,究竟所為何事?”姚成小心問道。

“沒什麼,隻是有卑鄙之人上汙聖聽,惡語中傷為父罷了。承蒙大王信任,待其走後特召為父前去答話,聽得吾言,明鑒辨查,終未被奸邪之徒所蒙蔽,幸甚。”姚賈呼了一口氣,寬慰兒子道。

“惡言誹謗?可是韓非那廝!”姚成一聽,頓時明白父親說的人是誰,鹹陽之中也隻有韓非一個勁的抨擊秦國的外使功臣。曾受韓非冷言嘲諷的姚成可是親身體驗過,知曉韓非雖然偶有口吃,但是罵起來人來有根有據,口才甚佳,臉上不禁浮現憂慮之色。

“是又如何?韓非老生常談,隻會罵我‘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罷了。且其汙蔑之詞又無實據,空會臆造些什麼‘以王之權,國之宜,外自交於諸侯’等,全是些無中生有之事。大王雖然敬其才學,卻不會輕信如此謗言!”姚賈麵露冷笑,滿是不屑道。

姚成見父親喘息已定,靜下來後,溜圓的眼中閃爍起莫名的奇異光芒,知道其又在思考著什麼,也不敢打擾,在旁靜坐等待。

“韓非,韓之諸公子也,入秦已久,終為韓,不為大王所用。”姚賈眼中閃過忌恨之色。對於韓非的侮辱,他已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卻不想他愈是退讓,韓非愈是囂張,竟然麵王非議、毀謗。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賈冷笑道:“不為所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遣患也,不如以其過,秦法誅之!韓非,休要怪我,這可是你自行尋死!”

姚成一聲低呼,隨即小聲說道:“誅殺韓非?恐怕廷尉大人大力阻攔,不會答應啊!”

姚賈衝著兒子神秘的笑了笑:“怕什麼。秦重法治,廷尉,掌刑獄,自當公私分明,豈能徇私枉法。你不懂廷尉大人,而為父卻是略知一二啊。”

看著馬車越行越遠,道路一旁的酒樓中,一名鮮紅華服的青年俯下身,愛撫著一隻趴在腳邊的赤紅色猊犬,輕聲歎息道:“雖然已有四年未見了,姚賈也從一個精瘦男子變成了肥胖男人,不過其心性還是如從前般瑕疵必報,未有改變啊。一出宮便去李斯府邸,倒是省了我一番工夫。”

“我當為其推波助瀾!師弟,愚兄先行一步!”對麵的白衣青年哈哈一笑,將手中的玉爵頓在案上,起身離席。身高九尺,高大魁梧,不是公子嘉又是何人?

自昨日起,李斯便覺得眉角眼直跳,心中興起一種莫名的不安,感覺似有什麼禍事即將要發生。自從那一日李斯與韓非在南市街上鬧得不歡而散,韓非再無與他打過照麵,似是在躲著這位秦廷當權的廷尉大人。

今日賦閑在家,秦王也未有急命相召,李斯悠然自得的在房中練字: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無所定,雖有十黃帝不能治也。故行仁義者非所譽,譽之則害功;文學者非所用,用之則亂法……”

這是韓非《五蠹》中的一段,李斯自出使韓國歸來,抱得韓非著書以歸,常常沉浸其中,深為以醉,平日練字寫得也是韓非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