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趙驛館(上)(2 / 3)

這一段尚未寫完,忽聽李由在書房門外恭聲稟報道:“阿爹,趙國公子嘉在外投帖拜訪,說是要重議三日前那天夜晚所說之事。”

李斯曾有嚴令,在這練字期間,非有急切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擾。李斯麵帶不快地抬起了頭,眼見李由神色間帶著一絲焦慮,又想起那夜所議之事,眼角又是莫名一跳,抬頭看看窗外的雨幕:什麼時候竟開始下雨了?

沉凝片刻,李斯吩咐了一句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的話:“請公子移步至此,為父今日破例,就在書房見客。”待得李由走遠,李斯納悶地搖搖頭,將公子嘉來訪之事棄置腦後,繼續書寫著那一篇《五蠹》。

不知不覺中,李斯再度沉醉在韓非的文字中,筆隨意走,寫到急處,刪繁就簡,卻字字勻整優美,一看即明。又寫得一段,忽聽有人在其身後輕聲讀著:“‘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簡其業,而於遊學者日眾,是世之所以亂也!’”李斯回轉身來,卻見公子嘉已然在李由的帶領下來到了書房,此時真探頭看自己寫的《五蠹》,麵現敬佩,迭口稱讚。

見到李斯醒神回頭,公子嘉哈哈一笑,出言讚歎道:“廷尉大人寫得一手好字啊!而且不僅這字寫得好,字句之中的蘊意更是省身克己,耐人尋味啊!”

“這些字是李斯寫的,不過這些書句卻不是李斯所能言語。”李斯淡然微笑道。

公子嘉臉上露出訝異之色,好奇問道:“如此高見,竟不是廷尉大人言語?敢問是哪位大家所言,莫不是令師荀子先生?見地獨到,非同凡俗!”

“非也,非也!”李斯麵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停頓片刻,眼見公子嘉的好奇之色越發濃厚,這才續道,“此篇文章名《五蠹》,著書者,公子一直欲殺之而後快的韓非是也!哈哈,卻不料公子竟會如此稱讚韓非,李斯且代師弟謝過了。”

“韓非?”公子嘉麵上神色更是複雜,細細一覽李斯已經默書的半篇《五蠹》,突然歎息道,“絕世公子,無雙國士,卻不得韓廷納用,可惜了。”

“韓王昏聵,世代無明主;韓廷私術,世代多小人。如此國家,如此朝廷,如何納得下韓非這經天緯地的才能學識。”李斯得意微笑道,“唯有我大秦,方當得起韓非施展才學,一展抱負。”

“可惜啊,可惜!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入秦至今,尚未屈服,怎麼可能為秦所用?不為所用,終將歸韓。韓王不用,吾當請趙王用之。”公子嘉忽然哈哈一笑,對三日前所提的請殺韓非之事不置一詞,這便拱手告辭而去,邊走邊笑道,“三晉一脈,兼之趙國國勢僅略遜秦國,若得韓非以用,終有一日雪恥昔日長平之戰。”

“可惜,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入秦至今,尚未屈服,怎麼可能為秦所用?”公子嘉的話,有如利劍般,正刺李斯一直不願去深思的要害問題。

“不為所用,終將歸韓。韓王不用,我趙王用之。”李斯忽而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踉蹌後退。李由見父親神色不對,急忙上前將父親攙住:“爹,您怎麼了?”

“三晉一脈,兼之趙國國勢僅略遜秦國,若得韓非以用,終有一日雪恥昔日長平之戰。”公子嘉的話音猶在耳畔回蕩,李斯的臉色刹那間變得很是難看。一把推開李由,猝不及防的李由撞在了書案上,方才寫的半篇《五蠹》頓時散落在地。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

“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無所定,雖有十黃帝不能治也。”

“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

“……”

“韓非,韓之諸公子!韓非!五蠹!”李斯回想著韓非入秦的作為,眼角微微跳動著,扶案頓首,低聲喃喃自語:“一直以來,韓非意欲以言語亂秦王,亂秦政!師弟啊,莫非你真是大秦蠹蟲嗎!師弟啊師弟,為何你就不能為秦所用!”

李由不知所措的望著如此失態的父親,如此失態,是他前所未見的。就在此時,門外匆匆跑來一人,遠遠地稟報道:“老爺,姚賈大人在門外求見。說是有要事相談,十萬火急!”

李由見父親置若罔聞,恍若不絕,正欲出門代父見客,忽聽李斯垂首開口道:“由兒,請姚大人移步到書房。之後斥退百步之內的所有侍從!為父與姚大人有要事相談。”

姚賈會如此急切來府上求見,除了為韓非之事,還會有何事情?

“是。”李由躬身離去。

“師弟,師兄可要對不起你了!”李斯俯身撿起散落一地的簡牘,喃喃低語著。一滴淚珠落在竹簡上,李斯恍若不覺,將其卷起,神色如常的迎向急步來到書房門口的姚賈。

時已子夜,自今晨起,秋雨未曾有過半刻停歇,淅淅瀝瀝,綿綿不絕。雨夜天涼,風吹驟寒,鹹陽城內的萬家燈火比之以往更早地熄滅了。趙驛館內,未曾點起一絲光亮,黑沉沉的,一片漆墨。公子嘉默默的席坐在案幾前,手中把玩著一支弩氏,飲酒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