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響,風忽然吹開禁閉的窗戶,灌入房中。雨滴隨風灑入,幾點零星滴落在公子嘉的臉上,透出一絲冰涼。趙嘉在沉思中驚醒,回首看了看一側洞開的窗戶,四顧掃視著周圍,語氣中隱隱帶著不快的道:“韓國公子,這般來訪,不覺得有些失禮嗎?”
“有勞責師兄久候了。”韓禁冷漠的聲音混著窗外穿入的風吟、雨落聲,幽幽茫茫,若有若無,“怎麼,師弟尚未至此?”
公子嘉聞言不語,舉壺自酌一爵,另一手在黑暗中向著窗戶隨意一揮。“哢”一聲響,那扇隨風搖擺的窗戶驀地閉上,卻不知是風吹閉的還是公子嘉關上的。
“魏國公子早已來過,還毀壞了本公子最喜愛的玉爵。”公子嘉飲盡爵中美酒,一聲低哼,隨手一甩,手中的弩矢向著房間的某個角落激射而去。然而,弩矢卻未循著公子嘉之意直射,反在半空中驟然轉折向上,深深地釘入屋梁中。
“如此看來,姚賈那麵無須擔心。”韓禁依舊隱藏在這一片不見光芒黑暗中,“敢問師兄,李斯那麵又是如何?姚賈想要報複韓非,若無李斯首肯,恐怕……”
“雖然李斯未有表露,”公子嘉語氣複雜,飲盡爵中醇厚烈酒道,“不過,今日對話,已經使其心神動搖,近日便會默許姚賈的動作吧。”
“師門之情,朋友之誼,竟是寥寥幾句話便能動搖的。李斯多疑寡情,重名重利,果如叔父所言啊。”韓禁喃喃低語道。
公子嘉突然發出一聲冷笑,輕蔑道:“何為師門之情?何為朋友之誼?韓非入秦後的所作所為,近日吾已略探得一二,可有絲毫顧念師門朋友之情?國法無私,韓非當死,若是韓非與李斯異地相處,韓非可會放過李斯?”
韓禁緘默無語。他心裏明白:若是換位相處,隻怕韓非早已下狠心誅殺李斯了。
“今日去見李斯,恰逢他在謄抄韓非之書,以此練字。”公子嘉沉默一陣,忽而話鋒一轉。思及日間情況,公子嘉的語氣變得頗為複雜,隱隱然含著一絲憧憬道,“直到今日,趙某方得有幸一觀韓子之書。雖然隻是片言隻語,卻可窺得韓子才學之盛,確是天下無雙!若是韓子能為我大趙得以所用,豈會懼怕虎狼之國?”
“師兄起了愛才之心,可是要救韓非歸趙?”韓禁語音中略帶一絲顫抖問道。
“韓非入秦,不參秦廷謀劃,惡語中傷功臣,企圖言辭禍亂秦政,以口舌之利存汝微末小韓,甚至不惜借其餘諸國作韓國的擋箭牌,存韓之心,不擇手段,可謂極致。”公子嘉冷蔑一笑,長聲歎息,似在為韓非惋惜道,“如此飽學忠義之士,韓廷竟欲殺之。”
“若是師兄肯出手救韓非,小弟定然全力援手相助,事後韓王亦將重禮相謝。”韓禁說話的語音中帶著一絲激動。雖然看不到黑暗中韓禁的臉色,但可以想象他此刻的急切熱烈。
公子嘉哈哈一笑,似在刻意嘲弄這個鬼鬼祟祟藏頭露尾的韓國公子,故作惋惜道:“如韓非這般偏執忠烈者,又豈會肯為趙所用。救其出秦,不僅無益於己,更是引火燒身,招惹秦廷震怒。我又豈會愚鈍到救韓非出秦?如此學識,留秦亦不可得,日久時長,難保不生變故反複之心,還是依計殺之為妙。”
韓禁緘默不語,趙驛館中頓時一片死寂。屋外的冷雨敲打著窗扉,公子嘉感覺到一股森然殺機鎖定自身。無聲的冷蔑一笑,公子嘉拿起了放在席邊的重劍,有意無意的擺起“巋巍”之勢,凝神戒備。就在此時,公子嘉忽覺韓禁的殺氣驟然散去,就在心神為之一鬆之際,他感覺到情況不對:不知何時,背頸已然開始僵直,手腳麻木,竟是不能動彈了。
那股麻醉的感覺瞬間遍布全身,甚至麻木了體內的真氣。他的感觀驟然遲鈍,熏熏然有股醉意。“咣”一聲響,雙手無力,手中的重劍掉落在地上,將其驚醒。公子嘉暗道不妙,急忙咬破舌尖,借著這一股痛意向自己胸口重錘兩拳,凍結的真氣受震,在他的全力運轉下活泛起來,迅速流走周身為己驅毒。麻木的感覺這才漸漸散去。
“韓雖弱小,卻也不可小覷,更由不得師兄言辭戲弄。若要殺你,亦非難事。告辭!”房中的所有窗戶驟然同時打開。夜風洶湧,冷雨冰涼,風雨呼嘯入堂。風雨聲中,韓禁淡漠的聲音遺蕩在公子嘉耳畔,宛如涼風冷雨,寒意滲人。
“韓國微末,卻不乏能人才士。”公子嘉自行解毒完畢,亦不起身,浴淋在那呼嘯穿堂的風雨中,自酌自飲,感慨自語道,“惜乎,棄置不用,明珠蒙塵,暴殄天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