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之日,辭舊迎新,宗廟祭祀,新歲伊始。
趙國去年受了旱災,秋收蕭瑟,入冬以來又是天幹地燥,雨水稀少,除卻前一陣飄了幾粒若有若無的絮雪,竟是再無任何天降。接連兩年的災患讓朝廷上下多為揪心,眼見今秋寡雨,今冬無雪,邯鄲沁河淺了許多,便有左師老臣諫言趙王,請複啟多年不曾設的祈雪祈祀於宗廟祭祀中,祭拜祖宗,祈求上天,以求天降。
幾日朝議,趙王雖心中百般不願,但終是抵不住以朝臣的熱切期盼,遂命太常卿率其下六令丞主持七日祈雪大典。冬至七日,沐浴淨身,朝廷百官盡皆於宗廟前祈雪。
趙王決議下得晚,隻留給太常卿兩日時間做祈雪籌備,於是作為六令丞之一的趙琦便徹底消失了,就連家中的祖宗祭祀也全然顧不上了,尚未及冠的趙錯便請教著老祖宗,準備了相應的玉帛器皿與牛羊犧牲,主持家廟祭祀。
趙括這一脈,其後代子孫隻有趙琦與趙錯二人,今年因為祈雪大典趙琦無法脫身,便隻有趙錯一人祭拜祖宗,祭拜的便是太祖父趙奢、其祖趙括、祖母及其未曾見麵難產而亡的母親。這一日趙府上下都起了大早,老祖宗便在旁兒坐著,看著那年輕的身影循著她昨日說的規矩進行家廟祭祀,隻是望著他孤零零的側影,沒來由的就感覺鼻酸了。
奉獻犧牲,焚燒玉帛,祈祀禱告上天,三跪又有九叩,如此好一段時間,直到東方發白,家廟祭祀方才禮畢。趙錯自覺後期雖有些急促,但全程禮儀並沒有疏漏,心中暗舒一口氣,起身便來攙扶老祖宗。老祖宗畢竟是年歲太大,縱觀趙國亦稱得上高齡,方才家廟祭祀剛進行到一半就有些乏了,趙錯一直有所留意,低聲說道:“老祖宗是乏了吧,就讓太孫扶您回去歇息吧!”
“好,好!”老祖宗怔怔地望著趙錯,眼神恍惚,莫名的眼角有濁淚流淌,直到趙錯再三呼喚,才轉回了神,由趙錯攙扶著,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又回轉了身,與祭台躬了躬,喃喃說道:“夫君,括兒,你們父子倆在天有靈可要好好看護好自家子孫啊!”
老祖宗回了房便難掩倦意,在趙錯與仆從的擁護中歇下了,不一會兒便昏昏睡去,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中天正午時分。剛醒來,便隱隱聽到有笑聲從外傳來,幽幽渺渺的,入耳卻是熟悉,一時卻又聽不出是誰。
“夫人可是醒了?”守在床邊的老嬤嬤見了動靜,低聲說道,“可是外麵的聲響吵著了,老奴已喚人出去讓他們輕些了。”
“外麵是誰來啦?”老祖宗聽著外麵聲音輕了下去,輕聲問道。
“是藺小丫與小郎君的徒弟,因夫人一直睡著,便在外邊與小郎君說話。”老嬤嬤低聲說道。
“今天可是新歲初日,他們怎麼便來了?”老祖宗聞言,不由有些納悶了。
要說為何藺太女今日便來了,這原因便在於今歲突如其來的祈雪大典。新歲的這場祈雪大典雖然事起倉促,但因連年災患不能等閑視之,國家大事,文武百官隻要是身在邯鄲的就都拖去天壇祈祀去了。趙蔥乃宗室子弟,又是趙王親信的少將軍,這祈雪大典哪裏能少得他?不僅是他,就連他那位賦閑在家隻是掛名“王室宗族族老”的父親亦不得免,丟下新尋的妾婢去祈雪。
本來這新歲時期,就是該四下走親,互往拜訪,今時少將軍府的當家主不在,那些最該前去拜訪的長輩親屬也都去了祈雪大典,藺太女扳著指頭計算,算來算去,就輪到了原本排在兩日後的趙府之行:賀歲最為年長的老祖宗,以及趙嵩的師父趙錯。
正好老祖宗不喜趙蔥,也不用在這喜慶的節日裏帶著趙蔥去礙眼,此時拜訪,豈不正好?
此時在趙府廳堂,藺太女得了仆從的示意,壓低了聲音,嘻著嘴,樂孜孜地說:“錯弟,我就說了,那伊兒妹妹可是美吧!”
趙錯望著紅衣紅鞋,滿是喜慶的藺太女,點頭應道:“音容俱美。姐姐的目光可從不曾差了!”
話雖如此,趙錯再次回想起那日的尷尬情景,目光轉過胡亂拉線的關愛有加藺姐姐,心中隻是無奈歎息:何苦來哉?
其實,趙錯最終還是沒有見著顏伊。
那日相送,一人伴在車旁隨行,一人端坐車內靜思,一路無話,隻是徐徐而行,直到顏府門外時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昏暗。停車未久,便有一短髭男子帶著四五名護衛從顏府中匆匆行出,前來相接。那男子初時還以為趙錯是少將軍府上的禦手,待在車內女子客氣而又疏遠的道謝後,他的眼神驟而一變,望著趙錯的目光隻剩下戒備與審視。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這便是那一日的情景。後續的發展就是趙錯在車中那對兄妹不含感情的道謝中離去,雖說他心中也不曾有過什麼旖旎的綺念,但想起來總覺得別扭,不痛快。
藺太女哪裏知道這些彎彎繞繞,聽趙錯說好,便趣味盎然的說道:“既然錯弟也喜歡,那在開春之後,姐姐就去給你與顏妹妹提親!”
“啊?”趙錯怔了怔,漲紅了臉,忙不迭地擺手道,“不用不用!”
“嗯?”藺太女見他緊張的情態,眸光一轉,鳳眼輕斜,掩嘴低聲說道,“那你是更喜歡那位樂妹妹不成?”
這都是哪跟哪啊,趙錯哭笑不得:“姐姐這又是從哪裏聽說的!”
藺太女疑惑地盯著她,說道:“難道不是?我可是看出來了,樂妹妹心心念念地記掛著你,你竟一直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