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亮的月,大如車輪。
這是夏柏涵在人間最後的記憶,沒錯,這是在人間最後的記憶,這樣的黑暗,顛倒時空錯亂輪回的黑暗,斷不是人間的世界!黑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黑暗中清醒。懷中的少女馨香隱隱,芳若蘭芷,一陣陣寒意卻不斷地從胸口湧向頭頂,他怕,沒錯,他怕的就是懷中的少女!為什麼鏡中的她戴著金冠?還有地鼠臨死前詭異的笑,夏柏涵再難自已,急欲推開少女,卻動不了,驚怖之下叫表哥,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不,不對,這一定是個夢……再睜眼時,還是那沉沉的黑暗,夏柏涵還是動不了,還是發不出聲音,光陰似已停止,可內心的恐懼與絕望卻是那樣實實在在,一切好像都不會再變了。
哪一個時空,哪一道輪回會有這樣的黑暗?夏柏涵努力尋找人間的記憶……
墨染峰巒,巨月懸空。白袍金帶的少女如玉石雕塑般久久佇立月華,顏俊輕聲喚她,見她毫無反應,心下認定她已靈魂出竅,竟慢慢地將手伸向少女玲瓏浮凸的胸前,少女突然雙手合十,閉目跪下。顏俊忙道:“我還以為你又離魂了呢,你這萬一回不來死了也罷,要借屍還魂成鐵拐李就完蛋了。”
關山如磐,拜月的少女亦靜如山嶽。仰頭一看,那輪月亮就在眼前,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亮沉沉地壓下來——好逼仄,好熟悉的感覺——童年的夢裏早就有這樣一輪月,不,前世的夢裏就有了這樣一輪月。天很輕,月很重,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眼皮,回到童年的夢裏,尋找前世的月。顛倒乾坤的巨響,輕輕的夜空不見了,重重的月亮不見了,塵沙、枝葉……努力撐起眼皮,白袍金帶的少女佇立月華,巨木倒了,天清了,又看得見月亮了……
顏俊迷離地笑著……“表哥,表哥!”夏柏涵搖著顏俊,急轉向少女,“我表哥怎麼了?”少女一笑,眼角眉梢盡是邪媚,道:“你們都來了,真好——”袍袖一揮,地上出現兩個深深嵌在土裏的銅盆,盆底一書“鹽”,一書“糖”,“鹽與糖,選一個。”這樣的事好滑稽,滑稽得誰也笑不出來,眾人靜靜地凝視著邪魅的少女,頭皮一陣陣發麻,月光好冷。
“跟我來吧——”少女溫柔淺笑,回身往“鹽”盆一跳。“我來了——”顏俊猛然掙脫夏柏涵,跟著一跳。銅盆還在,“鹽”字還在,山還在,月還在,倒下的巨木還在,所有的一切都在,隻是那邪魅的少女和顏俊不見了,在十二隻眼睛下不見了!“表哥!”夏柏涵再顧不得其他,也往“鹽盆”跳去。
那一跳,或許從此遠了人世的繁華,亦或許斷了青春的生命,夏柏涵卻沒想這些,因為表哥跳下去了,他就一定會跳。表哥還是迷迷離離地笑著,他是有法力的人,定是薛芷馨裝神弄鬼——夏柏涵怒目向芷馨看去,卻見探墓的隊友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四下隻有一麵鏡子,一麵形式奇古的銅鏡。地鼠爬了起來,“嘿嘿”地笑著向鏡子走去,摩挲著鏡框上精美繁複的花紋,把玩著鏡頂的明珠——正是這明珠將暗無天日的墓室照得四壁生輝。
其他人相繼醒了,不由自主地看著地鼠,看著銅鏡,地鼠笑得那樣開心,鏡上的明珠那樣誘人,他們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卻立刻暗了下去——因為他們看見地鼠的笑容凝固了,他整個人都凝固了,像是凝在鏡框上的雕塑一般——眾人還沒來得及細想地鼠是否死了,就見白袍金帶的少女恍恍惚惚地笑著,輕飄飄地向銅鏡走去,少女長睫閃爍,口裏喚著:“柏涵,柏涵……”夏柏涵不知如何應她,他明明在她身後,她卻向鏡子走去,少女溫柔地撫著鏡上的紋,淺笑,低語:“柏涵……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少女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歡喜,眼裏的光彩卻越來越黯……
文長一個激靈,急道:“大家別看鏡子!這是失魂鏡,我在文獻上看過,鏡上的花紋是誘人欲念的催眠符號,能讓人在鏡中看見最想要的東西,稍微心術不正就會走火入魔狂喜而死!”“老師……”小陳驚恐地看著芷馨,“你是說她,走火入魔了?可是沒有*師我們是出不了古墓的!”王強聞言,罵道:“這小丫頭算什麼狗屁*師?就你害我們來送死,你看——”王強指著地鼠,眾人看時,但覺一陣寒意從脊背直竄後腦,地鼠五官移位,卻還是笑著。李副微微一笑,道:“探墓尋寶本就是拿命賭錢,文教授學識淵博,是有法子的吧?”文長道:“文獻上說:隻有活人的心才能喚醒月夜的*師。”
眾人相對沉默,誰也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最終勝蘭開口道:“難道要用我們當中一個人的心去讓她清醒?”王強忙道:“我可不幹。”“是,腦袋清楚的人都不幹。”李副一臉的油光仿佛蒼蠅停在上麵都會滑倒,他笑眯眯地看著顏俊,隻有他是腦袋不清楚的人。夏柏涵忙護住顏俊,道:“你們誰敢動我表哥?!”勝蘭冷笑一聲,道:“你也行啊。”夏柏涵心一沉,自己一介文弱書生,卻學亡命之徒探墓尋寶,正是為了眼前這個女人,為了證明他比王強更勇敢更可靠,不料卻讓表哥言中了——跟這種隊友探墓,真是兩百歲老頭吞毒藥——活得不耐煩了!
李副是個滿口仁義道德學術研究卻貪財好名的偽君子;勝蘭和王強金玉其外,卻是實打實的真小人,因為他們根本懶得去掩飾自己有多貪財;文長倒是循循儒雅,也真是為了學術研究才來的,卻是個寧折不彎的老學究腐儒:小陳心地倒也正直,就是太過八麵玲瓏,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滑頭;至於地鼠,就是個獐頭鼠目的個盜墓小賊,現在他已死了。
王強拿著匕首,一步一步地逼近夏柏涵和顏俊,勝蘭和李副緊隨其後,他們知道,沒了芷馨他們都出不去。小陳看了看文長,文長按住他的手臂,二人隻是站在原地,夏柏涵逼視著一臉殺氣的三個人,空氣硬得可以拿刀子切成一塊一塊的,他一定要保護表哥!寒光一閃,繼而金光迸濺,夏柏涵放下手臂再看時,見王強、勝蘭和李副已被重重地甩到牆邊——剛才是誰救了我?夏柏涵正自驚疑,芷馨卻過來,摸著夏柏涵的臉,道:“柏涵,你沒事吧?”夏柏涵舒了一口氣,道:“你沒事了就好。”芷馨喃喃道:“鹽糖辯中奸,情義誰堪是?血染失魂鏡,魂斷千千結,金闕結生死,釵頭鳳飲血……鹽糖辯中奸,情義誰堪是?血染失魂鏡,魂斷千千結,金闕結生死,釵頭鳳飲血……”芷馨如此念著,一遍又一遍,眾人漸漸聽清楚了,這些看似文雅實則不通的句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時,王強和勝蘭一步一步地走向銅鏡,帶著無限歡喜的表情,李副更是眉開眼笑,小陳也有些迷迷怔怔,連文長都現出興奮之色,夏柏涵覺得不對,正欲阻止,忽聞一聲暴喝:“快停下!閉眼!”卻是顏俊醒了,顏俊豎起二指,急念一咒,打在眾人身上,眾人停下腳步,閉目靜立,夏柏涵也跟著閉上眼睛。
顏俊道:“柏涵,你讓薛小妹安靜下來,先別睜眼。”夏柏涵拉住芷馨的手,柔聲道:“別說話好不好?”芷馨聞言,竟不再自語,隻癡癡地看著夏柏涵,顏俊又道:“抱著她,然後睜開眼睛看看鏡子裏是不是你和薛小妹,你若看到別的東西就趕緊閉上眼睛。你心思純良,一般能看到本相,我就不一定了,現在睜眼看看,鏡子在你左後方。”
夏柏涵牽著芷馨緩緩向鏡子移去,睜眼去看——鏡子裏是個斯文俊秀的書生和白袍金帶的絕色少女——夏柏涵懸著的心落了下來,道:“表哥,沒有其他東西。”話音剛落,夏柏涵眼角餘光一掃,心中一凜——鏡中的少女竟戴著金冠!芷馨僅用烏木簪發,哪來的金冠?!夏柏涵渾身一涼,不禁鬆開芷馨,重新睜眼去看鏡子,沒錯,鏡中的少女是戴著金冠,還對著他笑!芷馨此刻是側身在鏡子前的!夏柏涵隻覺神魂都要散了,卻覺一道勁風撲麵,表哥流星般向他奔來,天地從此黑暗,夏柏涵的記憶裏便隻剩這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