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不哭,寶寶不哭……”少婦輕聲安撫著懷中的嬰兒,身邊溫柔俊雅的男子伸手欲將嬰兒接過,少婦卻把身子一扭,含嗔看著丈夫,嬌斥:“都是你,不知道給寶寶吃了什麼東西!你真笨!再不要你帶寶寶了!”年輕的丈夫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的小妻子,他早已欲辯無辭。
“各位弟兄姐妹,我們柳曼柔姐妹三天前蒙主召喚,今天我們教會在這裏為柳曼柔姐妹禱告,願她的靈魂在天堂裏安息……”牧師的聲音平靜肅穆,年輕的夫婦卻如聞晴天霹靂,驚愕地麵麵相覷了一會,少婦喃喃道:“文昊,牧師說什麼?誰?是誰蒙主召喚?”“馨兒,你沒聽錯,是柳曼柔。”寧馨兒和文昊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個戴墨鏡的高大男子,一身黑西裝,胡茬很重。孩子還在哭,一個年長的姐妹示意寧馨兒把孩子交給她。
男子摘下墨鏡,俊朗的眉目掩不住陰鬱,寧馨兒訥訥道:“路瑤學長,你說曼柔……這,這怎麼可能?!我才和曼柔打過電話,就在……就在四天前……怎麼會……”“寧馨兒!”路瑤粗暴地打斷寧馨兒,“你隻顧著過自己的小日子,枉你是曼柔最好的朋友,她的事情你卻一直都不知道!她四天前給你打電話,你在幹什麼?你難道一點都察覺不出她的異樣嗎?曼柔她……她是自殺的!”
“自殺?怎麼會……曼柔……她不是一直……”寧馨兒喃喃說著,眼睛定定地看著路瑤,好像他在撒謊。路瑤以手扶額,搖了搖頭,道:“你一直以為她很好是不是?她男朋友很有錢,她很好很幸福。你怪我當初為了自己的前程拋下她去了美國。可你知不知道……別人也就算了,可她,她和我爸爸……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
“她和你爸爸?”寧馨兒疑惑地將路瑤上下看看,“你在說什麼啊,路瑤?”路瑤長歎一聲,拍拍文昊的肩膀,示意他和寧馨兒坐下,道:“這不是誤會,都是真的,這一切,還得從學校說起……”
白月將圓,蒼穹如墨。兩個女孩趴在橋欄上,足底烏浪如奔。柳曼柔道:“真快,我們這就上大學了……馨兒,你說,我們上大學,要幹什麼?”寧馨兒一笑,道:“當然是好好讀書,然後找個好工作。”柳曼柔,看一眼當空的白月,道:“就這麼簡單嗎?我們讀書,就是為了找工作?我想……”柳曼柔忽然變了聲調,轉向寧馨兒,道:“馨兒,你讀書是為了什麼?”寧馨兒道:“最初的層次,當然是為了自己能過上尊嚴體麵的生活,就是修身齊家,如果有能力,那再治國平天下啊——你呢?”柳曼柔神秘地笑笑,道:“我想我也是。”“兩個丫頭,可以上火車了——”兩個女孩循聲望去,橋頭站的是柳曼柔的爸爸,這班火車,十一點半。
“哎呀,馨兒,你好黑啊——”學姐笑著指著馨兒,又看看柳曼柔,道:“曼柔,還好。”“不會吧——”寧馨兒把頭埋在迷彩帽裏。“沒事沒事,軍訓明天就結束了,回去做個麵膜就好了。”學姐道。“是嗎?那我從來就沒有做麵膜過。”寧馨兒拿手捂著臉。“哼,那群人,整天都在談論用什麼護膚品,也沒見得多好看。”寧馨兒不禁抬起頭來,說話的是柳曼柔,聲音很低,寧馨兒卻聽得真切,寧馨兒正欲開口,集合的哨聲卻響了。
“曼柔,你這裙子真好看。”寧馨兒看著仙子般的柳曼柔,高中的柳曼柔粗頭亂服,倒沒見著多好看,這還真是佛靠金裝馬靠鞍,美女也要靚衣裳。柳曼柔將寧馨兒上下看看,道:“你也好看,不過,你來之前是不是隻買了兩條裙子,我們周末去中山路再買兩條吧。”柳曼柔道。“學校外麵的裙子也挺好看的呀。”寧馨兒道。柳曼柔嘴角略略一勾,道:“外麵那不好。”寧馨兒“哦”了一聲,覺得心裏有些疙瘩,卻說不上來為什麼。
“我是你們刑法總論的老師,也是你們的副院長,我姓陳。這是你們的第一堂專業課,我記得,我的第一堂專業課老師問我們一個問題:法律是什麼?學法律為了什麼?現在,我也問你們同樣的問題,你們說,法律是什麼?學法律為了什麼?”陳老師說罷,環視眾人一周,目光落在前排的女孩身上,柳曼柔見老師看著自己,便迎著老師的目光,道:“法律是,一種工具……學法律是……是為了,用好這門工具。”“好的,這位同學說,法律是一種工具,學法律是為了用好這門工具,還有其他的答案嗎?”老師又環視眾人一周,目光落在柳曼柔身旁的寧馨兒身上,寧馨兒一雙大眼睛無辜地看著老師,不說話,老師不禁笑道:“穿紅裙子的女孩,說的就是你。”眾同學微微笑了一陣,寧馨兒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法律是一種秩序,學法律是為了維護秩序,為了……正義。”老師展顏道:“很好,當初我的老師也告訴我們,學法律是為了公平正義,公平正義,是法律人永恒的追求,也是這個社會永恒的追求。不過,關於法律是什麼,學法律是為了什麼?這兩個問題,沒有固定的答案,這也是法律人永恒的思考。”
柳曼柔看看寧馨兒,她在笑,眼裏的光彩如夜空的明星,柳曼柔嘴角一勾,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寧馨兒是柳曼柔最好的朋友,可柳曼柔從不覺得寧馨兒是她的知己,雖然在外人眼裏,她們很像,一樣地漂亮,一樣地成績好,一樣地人緣好,她們甚至連家庭背景都相似,可柳曼柔總覺得,她和寧馨兒,本質上不是一路人——寧馨兒就像籠子裏的金絲雀,柳曼柔卻是有青雲之誌的鷹!
“晴兒,你給我試下車。”寧馨兒對室友道,這位室友名字裏有個“晴”字,大家半是調侃半是親昵地叫她“晴兒”。晴兒說了一聲“好”,賣車的女老板卻笑了,道:“你不會騎車啊?”寧馨兒一臉淡定地看著女老板,道:“不會啊,很好笑嗎?”一旁的男生卻忍不住道:“非常好笑好不好?!”說罷,幾個男生笑開了。寧馨兒見是前幾天認識的老鄉,微嗔道:“楊軍,很好笑是吧,那你來教我騎車吧,我們宿舍就一個會騎車,怕扶不住我。”“還有三個不會……”楊軍和幾個男生登時又笑成一團,其實不會騎自行車的遠不止這三位。
“曼柔,你要不要買車?”寧馨兒問一旁的柳曼柔,“啊?”柳曼柔似從沉思中驚醒,將寧馨兒看看,粲然一笑,道:“買什麼車啊,過兩天你找個男朋友,哪裏還要自己騎車?”寧馨兒笑道:“這麼抽象的事情,哪裏指望得上?”
轉眼就到了大一的最後一個月,廈門的七月,那可真配得上“驕陽似火,晴空萬裏”這八個字,女孩子要是敢不打傘出門,會被譽為“勇士”的,偏偏寧馨兒就是這種“勇士”——原因不是她不怕曬,而是騎車技術不好,不敢打傘,於是乎,寧馨兒就在大太陽底下勇士般地騎車去上課,後頭坐著柳曼柔。快一年了,柳曼柔和寧馨兒這兩個漂亮女孩都沒找著男朋友,寧馨兒沒男朋友是應該的,因為她除了吃飯上課,就是和晴兒、曉曉呆在宿舍裏,三個人各自抱一台電腦——看小說看電影聊QQ,至於柳曼柔,她常在外麵溜達,但也沒見著勾搭個帥哥回來。
“好曬啊——”寧馨兒熱得暈暈乎乎的,竟慢慢放開刹車,任由單車從坡上衝下去,後頭的柳曼柔也沒叫住她,因為她也想快點到教室,曬太陽“勇士”,不當也罷。“啊——啊——啊——”寧馨兒眼見拐彎處緩緩拐出來一輛黑色越野車,一邊叫一邊往人家車衝將過去,寧馨兒有時間叫這麼多聲,想也知道她完全有時間避開,不過,對於笨手笨腳的小女生來說,她眼見著要撞上什麼東西,哪怕有時間叫上十聲,她也一定會撞上的。眼見寧馨兒就要撞上越野車,一隻勻淨的手握住了單車的頭,單車穩穩停下,寧馨兒驚魂甫定,看著那雙手的主人,四目相對的瞬間,寧馨兒渾身一震,嬌呼一聲,歪向一旁,“小心啊——”男孩一把攬住寧馨兒的腰,穩穩站住。
後座的柳曼柔早已跳下單車,單車轟然倒地,越野車出來一個人,那人急將單車扶起,對柳曼柔道:“同學,你沒事吧?”柳曼柔看那說話的人,是個循循儒雅的中年男子,戴著眼鏡,微微發福,麵上略顯風霜,卻依舊英挺,加上眉宇間非凡的氣度,仍算得上個美男子。柳曼柔回過神來,道:“沒事,沒刮著您車吧?”中年美男道:“沒有,你們女孩子騎車小心點。哦,對了,法學院怎麼走?”“我們就是法學院的呀!”柳曼柔道。“那太好了,我是你們副院長陳老師的同學,我姓路,道路的路。”中年美男道,“你們上課順路,要不我捎你們一程?”中年美男含笑看向一旁的寧馨兒和那個男孩。寧馨兒和那男孩還在“謝謝你——”“不客氣——”“沒撞著你吧?”“我沒事。”“真的很謝謝你。”“真的不客氣。”男孩白淨斯文,深深地一對酒窩,戴著半金屬邊框眼鏡,高高瘦瘦。
柳曼柔和寧馨兒,一直很像,一樣地漂亮女孩兒,命運之神終於在這一刻,悄悄地在她們麵前分開了兩條路。
又是一年鳳凰花開的九月,這座溫柔旖旎的南國校園又將迎來新一屆的學生,柳曼柔含笑看著那一張張好奇的臉,想:“去年的我,也是這樣的吧……如今……”柳曼柔淒淒一笑,她說不上來她為什麼笑得這麼苦,反正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就像失去翅膀的天使,遊蕩在塵世之間,到不了自己的天堂——不過,更殘酷的或許是,她從來不曾是天使,也從來就沒有翅膀。
“小姑娘,想什麼呢?”柳曼柔拉回思緒,見身旁停著輛黑色越野車,車窗裏一個儒雅的中年美男正含笑看著她。柳曼柔不禁一笑,道:“是路總啊——”“這大熱天的,一個人在外麵走,不熱嗎?要去哪,我送你。”路新道。“不用了,路總,我就是自己溜溜,不去哪兒。”柳曼柔道。“看你好像不太高興,還有個小姑娘,沒和你在一起嗎?有空嗎?我帶你去兜兜風——”
那一刻,柳曼柔把該想的不該想的都想了一遍,她覺得自己不應該上路新的車,可她還是上去了,外頭真熱,車裏很涼快。
那以後,柳曼柔和路新又見了幾次麵,路新對她很好,柳曼柔也知道,路新對她的好,必有企圖。一開始的時候,柳曼柔也對這種“好”局促不安,她覺得自己要成一個壞女孩了,可漸漸地,柳曼柔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路新這樣的男人,不是誰都能遇到的——他事業有成、豁達幽默、善解人意,又儒雅英俊,雖然年紀大了些,卻遠遠勝過那些肥頭大耳、油光滿麵的暴發戶。當然,女人的邏輯總是矛盾的,柳曼柔一方麵希望路新喜歡自己,另一方麵又失望路新這麼完美的男人是不專情的。
“這麼巧,又看見你一個人在外麵溜達。”路新再一次搖下車窗,他和柳曼柔總是不期而遇,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明白,這一次次的“不期而遇”是怎麼造成的。今天,寧馨兒和晴兒、曉曉去參廈大和嘉庚學院、集美大學、廈門理工四校聯合舉辦的六十周年國慶“歌頌祖國”詩文大賽,征文已經塵埃落定,寧馨兒是征文二等獎得主,是去領獎的,這次要角逐的是詩朗誦的名次。柳曼柔早已不屑參加這種比賽,她也不想去看,寧馨兒喜歡做這種事,就讓她去吧。
詩文賽上,寧馨兒接過話筒救了文昊的場,文昊握住寧馨兒的手的那一刻,正是柳曼柔被路新徹底俘虜,突破最後防線之時,從這一天起,柳曼柔和寧馨兒,再也不像了——這俗世給她們貼上了截然不同的標簽。
“下麵,由管理學院文昊同學給大家帶來席慕容的《曆史博物館》。”寧馨兒不禁收起手機抬起頭來,這是她很喜歡的一首詩,這首詩聽名字是愛國詩,實際上是愛情詩。
“是他嗎?”寧馨兒不禁略略起身,努力去看走上台的男孩,修長挺拔,溫柔俊美……寧馨兒笑了,真的是他,兩個多月前扶住她單車的男孩。從那天起,寧馨兒時常想起他來,她自己也覺得很好笑,就見過一次,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呢。
愛情,是一種不可解釋的感覺;兩情相悅,是三生難求的奇遇。
“我斑駁的心啊,在傳說與傳說之間緩緩遊走……”音樂在繼續,文昊沉默著,他沉默的時間似乎太久了些,台下已有些騷動,是不是忘詞了?
“今生重來與你相逢,你在櫃外我已在櫃中……”但聞甜美圓潤的女聲響起,眾人循聲看去,見場中一個白裙如雪的少女且吟且走,鎂光燈晃了幾下,便將白裙少女罩在核心,白蓮花般的少女已走到台上,文昊回過神來,握住少女的纖纖素手,少女含笑,深情款款地與文昊對視,樂聲變時,少女優雅地一個轉身,走向幕後,文昊緩緩拿起話筒,接著吟誦:“在暮色裏你漠然轉身,漸行漸遠……”
文昊鞠躬謝幕,掌聲久久不息。文昊忘詞被救場,反而給評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歪打正著地得了一等獎。原來是寧馨兒一直全神貫注地聽文昊朗誦,發現文昊忘詞,當下果斷地站起,拿了一旁主持人的話筒,接了上去,且吟且走地上台,又順著詩文和音樂不著痕跡地退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特意安排的。
“文昊,你唱的哪出啊?”管理學院文娛委員和幾個學生圍著文昊,文昊紅著臉,摸了摸後腦勺,道:“我,我忘詞了……然後……”“多虧了你女朋友!要不我們丟臉丟大發了。”文娛委員道。文昊卻睜大眼睛,道:“那不是我女朋友,我……征文頒獎的時候我才知道她叫寧馨兒。”“你是不是要請我們吃飯啊?”說話的是晴兒,寧馨兒正和法學院幾個女生一起出來。文昊道:“是該請你們吃飯,就不知道你們賞不賞光了。”曉曉道:“那去如意吧,那裏的又便宜又好吃。”
寧馨兒和文昊幾位在學校外頭的小餐館裏吃飯,柳曼柔卻躺在豪華的酒店裏,從今晚起,柳曼柔不再是女孩子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後悔,路新可以給我想要的一切。”柳曼柔按掉了寧馨兒打來的電話,她和寧馨兒再不是一路的,寧馨兒再也沒有資格問她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