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柳曼柔才回到宿舍,馨兒、晴兒、曉曉關切地問東問西,柳曼柔卻道:“你們搞你們詩啊文的,管我在哪裏?”寧馨兒她們以為是柳曼柔沒和她們一起去詩文會生氣了,於是道:“你不是說今晚你初中同學要來,才不和我們一起去的嗎?”“行了,寧馨兒,誰稀罕你們的破詩文,我隻是想告訴你們,以後我在哪裏,你們別管。”柳曼柔道。寧馨兒聽柳曼柔這幾句話說得竟像是尖酸刻薄的,不禁道:“曼柔,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了?”柳曼柔也覺得自己太過突兀,於是嫣然一笑,道:“就是啦,你們有人請吃飯,也不叫上我——”三位女孩這才破顏一笑,晴兒道:“好啦好啦,別生氣了,我們三個請你撮一頓。跟你說哦,詩文會上馨兒做了件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曼柔,你最近好像買了很多衣服,還有化妝品首飾什麼的,你……”柳曼柔打斷寧馨兒,道:“都是我姐夫給的錢,反正她有錢,無所謂。”寧馨兒略微一愣,隨即展顏道:“你姐夫真好。”柳曼柔隨即笑道:“還不是為了勾搭我姐。”
“嗯?”寧馨兒突然停下腳步,凝神細聽,柳曼柔見狀,不禁道:“怎麼了你?”寧馨兒往後退了幾步,往中華城的拱門裏看了看,跑了進去,柳曼柔不禁也跟著寧馨兒,道:“看什麼呢?”寧馨兒指了指前方,道:“原來中山路的教堂在這裏,我找了好幾次都沒找到。今天是禮拜天,聽,裏麵在唱讚美詩呢。”柳曼柔道:“哦,原來你信教啊,你要不要進去?”寧馨兒道:“要不要一起進去看看,你還沒去過教堂吧?”寧馨兒說著,拉起柳曼柔的手就跑了進去。
寧馨兒上物理課的時候,十分鍾眼皮就會變得像千斤鐵板一般沉重,所以物理老師是寧馨兒的第一名催眠師,那第二名是誰呢?就是教堂裏的牧師,無論布道前寧馨兒是多麼地精神抖擻,十分鍾,寧馨兒開始打哈欠,十五分鍾,寧馨兒把聖經合上,二十分鍾,寧馨兒徹底放棄掙紮往椅背上一靠——柳曼柔見寧馨兒如此不虔誠,正想叫醒她,手臂卻被旁邊的人拍了拍,柳曼柔回身一看,見是個英俊的男孩,笑意盎然地豎起食指示意柳曼柔不要叫醒寧馨兒,柳曼柔隻得作罷,卻禁不住多看了男孩幾眼——真的很帥的一個大男生。
“下麵請弟兄姐妹起立,唱詩歌第一百三十二首。”牧師話音剛落,奇跡出現了,眼見已經睡熟了的寧馨兒自己和大家一起站了起來,拿起詩歌翻到一百三十二首,居然也跟著唱起來,歌罷,牧師禱告,寧馨兒站在那裏,閉著眼睛又仿佛睡死了一般,等牧師道:“弟兄姐妹請坐”後,寧馨兒立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往後一仰,宛若熟睡,仿佛剛才那一下純屬夢遊。那男孩禁不住笑出聲來,見一旁的大媽扔過來一個白眼,才勉強忍住笑,隔著柳曼柔將寧馨兒拍拍,寧馨兒睜著朦朧的大眼睛迷茫地看著男孩,男孩指了指門口,輕聲道:“出去一下。”寧馨兒和柳曼柔莫名其妙地跟著男孩出了教堂。
剛到門口,男孩就笑了起來,寧馨兒和柳曼柔陰幽幽地看他笑完,男孩勉強收住笑聲,但笑意依舊蕩漾在臉上,對寧馨兒道:“你分明就是來睡覺的,我就奇怪了,那些老頭老太太,一個個都跟你一樣好像睡死了,等牧師說起立的時候卻一個沒耽誤地站起來,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柳曼柔聞言,不禁也笑了起來,寧馨兒卻道:“你分明就是來看人睡覺的,曼柔,我們走吧——太催眠了——”“誒誒——”男孩叫住兩個女孩,“你們兩個難道連我都不認識?”柳曼柔傲兀地將男孩看了一眼,道:“當你是國家主席呢,我們為什麼要認識你?”男孩又是一笑,道:“我不是國家主席,我是上屆的學生會主席,我都認識你們你們不認識我?你們大三的是吧?”
寧馨兒和柳曼柔麵麵相覷了一會,接著,寧馨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哦,想起來了,陸遊遊是吧?”男孩聞言,故意沉下臉來,道:“誰叫陸遊遊?我叫路瑤,路漫漫其修遠兮那個路,瓊瑤美玉那個瑤,路瑤!不準叫我陸遊遊!”柳曼柔在心裏重複了一句“路漫漫其修遠兮那個路”,不由得渾身一震,隨即又怪自己想多了,而後道:“哦,路瑤學長,準備出國了是吧?”路瑤道:“你怎麼知道?我也不一定就是出國啊,也可能留在國內工作。”柳曼柔怪腔怪調地說:“咱們PRC廟小,留不住你們這種人才,人才都漂洋過海去了。”路瑤道:“聽你說話怎麼這麼別扭?你們呢?……算了,你們才大三……嗯……這樣,你們下周末有沒有空,去椰風寨燒烤如何?人很多,可以帶家屬哈。”
也不知路瑤是怎麼召集的人,這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開全校學生代表大會——每個院都有幾個,連文昊也來了。路瑤這種人,要放革命戰爭年代,少說是個義軍頭領。
“你倆一邊去,什麼沒烤出來就搞得兩眼淚汪汪的,煙往哪冒你倆往哪站,整個一個傻冒兒——我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路瑤把文昊和寧馨兒兩個“淚人兒”擠到一旁,自己拿起竹簽作勢要烤肉。旁邊一個女生卻叫道:“陸遊遊,你個大少爺小心點兒,別把自個兒燒成包大人——”眾人不禁笑了一陣。
結果,不一會兒,路瑤就對文昊道:“文昊,你去我包裏把我眼鏡拿來,受不了了。”路瑤戴上眼鏡那一刻,柳曼柔如遭雷擊——太像了,真的太像了!路瑤和路新,難道……柳曼柔再不敢想下去,更不敢去打聽路瑤的家世。
“文昊,寧馨兒,你倆起碼互相暗戀兩年了,我今天就當回月老,給你們牽個紅線,你們就牽手了吧——”路瑤說說著,拿兩個黑油油的玉米棒子一人一個給了文昊和寧馨兒,文昊和寧馨兒尷尬地與路瑤麵麵相覷了一會,路瑤道:“拿著,海在那邊,一邊海誓山盟去!——你倆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一邊玩去——”哄堂大笑,寧馨兒雙頰如灼,道:“哪有,我們大二才認識的,什麼兩年……誒……這,這什麼玉米,這麼黑怎麼吃?”路瑤道:“黑椒玉米,保準你吃了還想吃。”卻有一個女生接口道:“別信陸遊遊的,分明就是他烤焦了才刷黑椒掩飾的。”
“曼柔,先吃點吧——”路瑤給柳曼柔一碟烤好的東西,柳曼柔愣愣地接過,幾度欲言又止,路瑤將柳曼柔看看,笑道:“怎麼了?我臉黑了嗎?”說罷,路瑤拿手背抹了一下臉,不抹還好,這麼一抹,路瑤白淨的臉登時黑了一條,柳曼柔不禁好笑,掏出紙巾替路瑤擦了擦,周圍的人卻“呃油——”“呃油——”地叫成一片,羞得柳曼柔趕緊收了紙巾,滿臉緋紅。路瑤便追著幾個叫得厲害的男生打。
吃得差不多時,路瑤提議到海邊玩,柳曼柔隻得跟眾人去了。眾人在海邊追逐、戲水,歡聲笑語,獨柳曼柔遠遠地站在一旁。路瑤見柳曼柔仿佛心事重重,跑到她身旁,往她肩膀一拍,道:“小女子在想什麼呢?”柳曼柔渾身一震,盯著路瑤陽光般的笑臉一會,路瑤忽然沉下臉來,道:“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路瑤滿以為這麼說柳曼柔會笑,卻不料柳曼柔依舊心事重重地看著他,路瑤眼珠一轉,不禁思緒翻飛,而後柔聲道:“我看你好像不太高興,去海邊踩踩水、吹吹風,把煩惱都扔到太平洋去,跟我來——”
“喂,路瑤,你別跑那麼遠啊——”柳曼柔見路瑤一個勁兒地往海裏跑,不禁急了,路瑤卻在水中回身對柳曼柔道:“你也脫了鞋下來,踩踩水、踩踩沙子,很舒服的——”路瑤見柳曼柔不動,又跑回來拉柳曼柔,柳曼柔見大家在水裏玩得開心,也跟著脫了鞋,戰戰兢兢地往水裏走,海浪已經舔到腳趾,路瑤還拉著她往前走,柳曼柔卻嚇得不敢動了,路瑤不禁道:“看你這樣兒,不會白城就在前麵你還沒有玩過水吧?下來下來,衝不走的——”柳曼柔遲疑道:“我不會水的,好可怕。”路瑤道:“我拉著你,再往前一點。”
潮漲潮落,海浪衝刷著小腿,又將腳底的流沙緩緩帶走——柳曼柔嚇得扶緊路瑤,可是很快,柳曼柔就覺得腳底的沙被海浪衝走的感覺太奇妙了,不禁自己往前走了一點。路瑤笑道:“怎麼樣?南方旱鴨子,好玩吧?”
“誰是南方旱鴨子——”柳曼柔微嗔,路瑤卻在水裏跑了,回身遙對柳曼柔道:“不是南方旱鴨子就來追我呀——”柳曼柔隻是呆呆站在原地,任由海水衝走腳底的流沙,路瑤見狀,不禁又跑回來,道:“想什麼呢你?”柳曼柔幽幽道:“這腳底的流沙,就好像,流逝的時光……”柳曼柔猛見路瑤正癡癡地看著她,又見路瑤頸上的項鏈,道:“你一直信教嗎?你……你脖子上掛個釘在十字架上的人,不覺得很血腥嗎?”路瑤展顏一笑,道:“誒——佛祖舍身喂鷹更血腥好不好,耶穌那是為了洗淨世人的罪孽才釘十字架的。”
說話間,一個巨浪打來,柳曼柔猝不及防,驚呼一聲倒向水中,路瑤一把摟住柳曼柔的腰勉強站住,巨浪將兩人從頭到腳淋了個透濕,柳曼柔驚魂甫定,仰頭癡癡地看著路瑤滴著水的俊臉。“你沒事吧?”路瑤關切地問。“沒事……”柳曼柔掙開路瑤,走向海灘,心想:“耶穌到底有多少血?才能洗淨世人的罪孽……”
“不好意思,路總,周末……我有事。”柳曼柔掛掉路新的電話,一年多來,她第一次厭惡自己,第一次後悔自己的選擇,不禁想:“如果這時,我和大家一樣,和寧馨兒一樣,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恨不相逢未嫁時……恨不相逢未錯時……可現在,大錯已成,無力回天……”
柳曼柔思緒飄飛,恍恍惚惚地走在路上,忽然,“吱呀——”一聲,一輛單車停在身旁,車上男孩的笑容燦爛如三春之陽,男孩道:“一個人走芙蓉隧道啊,這還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我送你一程。”原來是路瑤,柳曼柔勉強一笑,看看四周,才發現自己從食堂出來後不知不覺走反了,這才進了芙蓉隧道,柳曼柔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是愣在原地,路瑤道:“去海韻?吃東西?找帥哥?”柳曼柔不禁破顏一笑,道:“不是啦,我……好吧,我吃東西。”“那走啦,上來——”
芙蓉隧道內燈光柔和,隧道兩側是一幅幅塗鴉,塗鴉風格迥異,頗有意思,且時常更新,也算是廈大一景,柳曼柔坐在單車後座上,好奇地看著兩側的塗鴉,時不時驚呼出聲。路瑤笑道:“你們這些走路的女生,應該很少來這裏,這隧道是長了些。”說話間,前方已是白亮亮的一片,原是隧道到頭了,柳曼柔緩緩將手搭在路瑤的腰上,不禁想:“我倒寧可這隧道再長一些,永遠也走不完才好……”路瑤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素手,展顏一笑,抬頭望向前方。
路瑤和柳曼柔找了家小店吃飯,學校裏的店,很實惠。吃了一會,路瑤見柳曼柔依舊麵色凝重,道:“你怎麼了?我看你最近好像一直不太開心,你以前不這樣的。”“以前?”柳曼柔不禁抬頭看著路瑤,“你也沒認識我多久啊?”路瑤笑道:“我認識你很久了,從你大一開始,我就注意到你了……”說到此處,路瑤自覺失言,遂轉了語調,接著道:“其實迎新的時候,就是我接你下的車,那時你穿天藍色的裙子,我沒記錯吧?隻是啊——”路瑤狡黠地笑笑,故作姿態低拉長聲調,道:“不知道是不是我長得太沒特色了,我堂堂學生會主席,時常在你們麵前蹦躂,居然有學妹不認識我。”
柳曼柔沉默不語,路瑤見狀,急道:“曼柔,我,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隻是我想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柳曼柔幽幽地抬起頭,看著路瑤,眼前瞬間模糊了,兩行清淚奪眶而出,路瑤一時間手忙腳亂,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嚇到你了,就當我什麼也沒說,我什麼也沒說……”柳曼柔別過臉去,抹掉頰上的淚珠,道:“既然你從大一就注意到我,既然你一直都很喜歡我,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要等到現在?難道你這不是……到了秋天才說春風吹過,到了告別才說真的愛過?……”
路瑤怔怔地看了柳曼柔一會,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是的,曼柔,出國隻是我父母的意思,隻要你說愛我,我一定為你留下,真的!這裏有我的親人、朋友,還有你,生我養我的地方,我真的不想離開的!隻要你一句話,我一定不走!”柳曼柔隻是看著路瑤,淚水不斷地往外湧,路瑤平時伶牙俐齒,見此情形卻手足無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路瑤桌上的手機響起,柳曼柔一眼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路新”,路瑤接起時,叫了一聲“爸爸”,柳曼柔登時五內如焚,路瑤再說什麼都聽不見了。柳曼柔恍恍惚惚地起身往門口走去,路瑤見狀,趕緊掛掉電話,拉住柳曼柔,道:“對不起,是我冒犯了你,我不知道你不喜歡我,我……”柳曼柔狠心甩開路瑤,大聲道:“你以為你是大少爺就該誰都喜歡你?!你以為你有錢誰都該粘著你賴著你?!”
路瑤默默地看了柳曼柔幾秒,幽幽道:“好,原來在你心裏,我是個……很討厭的大少爺……好吧,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以為是!我……”“不是的!路瑤!”柳曼柔忽然拉住路瑤的手,“你很好……隻是我……我要怎麼說……還君明珠……”“還君明珠?”路瑤疑惑地重複了一句:“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不是!”柳曼柔急道,“我是說,我……我‘綠窗貧家女,衣上無珍珠’,我與你,身份懸殊……”路瑤道:“曼柔,現在不是講門第的時代!你這麼好,我父母會接受你的,我的父母也是窮苦人家出生,沒有多少門戶之見,你不用擔心……”
“他們一定不會接受我的!你不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你不要這麼幼稚好不好?!從來富家子對貧家女,都是始亂終棄,不會有好結果的。”柳曼柔將手抽回,跑了出去,路瑤正欲去追,卻被店主拉住結賬,待路瑤追出去時,柳曼柔已經不見蹤影。
“路瑤,路瑤?……路瑤!”路新猛地把桌子重重一拍,路瑤渾身一震,驚愕地看著父親,道:“怎麼了,爸爸?”路新怒道:“我倒問你怎麼了,從一回來就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叫你好幾聲也沒聽見。”“哦,什麼事啊,爸爸?”路瑤道。“雅倩剛從美國回來,你多陪陪人家。”路新道。不料,路瑤軒眉一揚,和路新大眼瞪小眼了一會,道:“她回來就回來,幹嘛要我陪?我告訴你啊,爸爸,別指望我跟那個‘阿起’(雅倩阿起)搞什麼政治聯姻,她脾氣那麼壞,花錢大手大腳,我可受不了她,那種刁蠻千金,必然敗家,到時候敗了她們自己家不說,連我們家一塊兒敗了,還搭上我的終身幸福,太劃不來了。”路新先是一愣,繼而道:“你說得好像也有道理,雅倩脾氣是很不好,而且揮金如土,不像個守得住家業的人,不過……不過人家也算是你朋友,她回來你去看看人家也算是禮尚往來。”“這麼說也對,”路瑤起身道,“不過爸爸,我想我暫時不出國了,我想先在國內幾年,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