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不要隨便‘上車’啊……”眾人又是哄堂大笑,笑的不是這句話,笑的是說話的人,很多人講笑話大家笑了,笑的實在不是笑話本身,而是說笑話的人。話說法學院這位老師,上課說正經的時候不多,大部分時間都在批判人生,學生們也很配合,人家教正經知識記不住,倒是把人家批判人生的“反動言論”給“代代相傳”了——這位老師最經典的語錄就是他的“上車論”,這位老師再三譏諷藝術學院某些美女傍大款,剛開始的時候學生們覺得這位老師很有見地,聽久了便傳出一種緋聞,便是這位老師以前肯定是被藝術學院的某位美女給甩了,懷恨在心。
寧馨兒她們根本不相信這位老師說的話,所以覺得好笑,因為她們所認識的藝術學院的女生,雖然有些愛打扮,都還是乖乖的女孩子,寧馨兒她們的世界,很多濁惡的東西,她們根本看不到。柳曼柔卻笑不出來,她仿佛正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一般。
“馨兒,求求你了,別鬧了,我沒臉見人了——”文昊坐在單車後座上,一手遮著臉,前麵的寧馨兒搖搖晃晃嘻嘻哈哈,旁邊的學生好奇地看著文昊和馨兒,忍不住笑出聲來。寧馨兒卻道:“不,我一定要載你過去——”這時,身旁停下一輛白色跑車,車窗搖下來時,裏頭坐著個典雅華貴的中年美婦,中年美婦見這樣一對小兒女,不禁笑道:“兩個孩子這是要鬧哪樣啊?”寧馨兒道:“他不會騎車。”文昊急道:“哪有?是她為了讓人家笑我,一定要我坐後座上。”中年美婦不禁笑笑,道:“法學院怎麼走?”文昊道:“我們就要去法學院啊,就這裏過去,看見個三岔口,左拐。”“那正好,我捎你們一程如何?”中年美婦道。寧馨兒卻道:“不要,我要把他載過去,嘻嘻——”中年美婦笑著搖搖頭,道:“好,那你們玩——”
原來這中年美婦正是路瑤的母親,那位“雅倩阿起”打小喜歡路瑤,也不知打哪聽說路瑤喜歡的是柳曼柔,打聽之下,驚悚地發現柳曼柔居然是路新的情婦!“雅倩阿起”又驚又喜,決定將此事公諸於眾,好讓柳曼柔身敗名裂,讓路瑤對她死心,不過,路太太無意中發現雅倩的企圖,雖然震怒,但念及此事曝光路新也會名譽掃地,她自己在朋友圈裏也會抬不起頭來,權衡之下,決定先將此事壓下,想一個萬全之策,此番來法學院便是找她大學時的好友,現任法學院教授的唐麗筠老師商量對策。(唐麗筠是兼職律師)
路新驚愕地看著衝進來的警察,更驚愕地看見妻子步態優雅地走了進來,後頭還跟著路瑤和唐麗筠。“路先生,您的妻子和唐律師舉報您嫖娼,請您跟我們走一趟。”警察出示了一下證件,冷森森地對路新道,又轉對柳曼柔道:“這位小姐,您有賣淫的嫌疑,請您跟我們走一趟。”“不,我沒有……我沒有……”柳曼柔一見路瑤,早已方寸大亂,緊緊拿被子捂著胸口,縮在床頭。
“她沒有賣淫,我爸也不是嫖娼,這位小姐是我的同學,我認識她,我媽隻是怕以後不好舉證,才報警說我爸嫖娼,是唐老師出的主意。”路瑤平和冷靜地對警察說著,“這件事關乎一個年輕女孩的聲譽,也關係到學校的聲譽,希望警方能夠保密。”
路太太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地看著路新,道:“路新,現在給你兩條路,第一,你跟這丫頭斷得幹幹淨淨,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第二,你愛和誰亂搞和誰亂搞,你給我淨身出戶!”路太太又轉對柳曼柔,道:“小丫頭,你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完全可以憑自己的努力過上幸福的生活。作為一個女人,我必誓死捍衛我的家庭。你迷途知返,我既往不咎;你執迷不悟,我會動用我的一切力量讓你萬劫不複!”
“都出去,讓他們穿好衣服。”路瑤陰幽幽地說著,路太太轉身看著路瑤,又看看床上的兩個人,與唐麗筠對視一眼,唐麗筠看了一眼瑟瑟縮縮的柳曼柔,對幾位警察道:“我們先出去吧。”
賓館門再開時,路新衣冠楚楚地走了出來,看來這衣服不但有遮羞的效果,隻怕還有壯膽的效果,路新一穿上衣服,竟顯出一種凜然之氣來,仿佛他根本沒做錯什麼似的,隻是後麵的柳曼柔,低著頭瑟瑟縮縮地走了出來,唐麗筠見狀,不禁輕輕按住柳曼柔的肩,道:“別怕,老師在這裏,今晚的事別人不會知道的。”
“虛偽!這不都是你出的主意!”路瑤終於失控,衝著唐麗筠吼道:“你明明知道是你的學生,還要采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就是為了所謂的證據?!你們明明知道是曼柔,明明知道我認識她,還要叫我來,你們……”路瑤聯係此前種種,竟發現她對柳曼柔的感情,隻怕母親早已知曉,隻是不動聲色,以這種方式讓他發現柳曼柔和他父親的奸情,徹底毀滅他對柳曼柔的幻想!此時的路瑤一方麵惱怒柳曼柔和父親,另一方麵惱母親和唐麗筠以超乎一般女性的冷靜和陰謀暗算了他一把。
眾人沉默間,柳曼柔的手機響了,是寧馨兒打來的,唐麗筠示意她接,柳曼柔強定心神,開了免提,那邊傳來寧馨兒焦急的聲音:“姐姐啊!你終於接電話了!你去哪了?打你電話一直沒接,常婆婆半小時後要來查房,你在哪個圖書館自習趕緊回來吧!”常婆婆其實是個年輕的男老師,隻是為了盡輔導員之職責變得囉嗦無比,被法學院學生譽為“常婆婆”。柳曼柔道:“我,我有事,半小時回不去……我……馨兒……”唐麗筠示意柳曼柔把電話給她,唐麗筠接過電話,道:“寧馨兒嗎?我是你們唐麗筠老師,你們就跟常老師說,柳曼柔在我這裏,幫我做一個事情。”寧馨兒和晴兒、曉曉聽見唐麗筠的聲音,立馬放了心,道:“曼柔在老師那裏就好,老師辛苦了……”唐麗筠把手機塞到柳曼柔手裏,道:“你還小,一時糊塗,回去吧,寧馨兒她們在等你。”
柳曼柔回到宿舍,和唐麗筠說的一樣,寧馨兒她們在宿舍等她,也不是,其實寧馨兒她們沒有等她,和所有她晚歸的夜晚一樣,馨兒和晴兒圍著一台電腦在看林正英的僵屍片,曉曉不敢看,說受不了她們,她們三個都相信她是在教室自習,她們依舊取笑她這麼用功學習是不是要做女博士。唐麗筠對她說,今晚的事情是她們之間的秘密,她回去之後,依舊做個好學生,過自己的生活,她與路家再無瓜葛,是的,她應該與路家再無瓜葛,不僅是和路新夫婦再無瓜葛,還得和路瑤再無瓜葛。
經過女生宿舍門口,路瑤依舊習慣性地停下腳步,寧馨兒笑嘻嘻地刷卡出來,道:“學長,等曼柔呢?”路瑤看著寧馨兒的笑臉,勉強一笑,道:“沒有,看見你出來了,打個招呼,你……我……”路瑤幾番欲言又止,驀然轉身見文昊推著單車朝寧馨兒揮手,又對他笑笑,寧馨兒登時笑逐顏開,對路瑤揮揮手,道:“學長再見——”跑向文昊。
女孩攬著男孩的腰,單車緩緩消失在朝陽的金暉裏……
“這是世間最美的畫麵……”柳曼柔已經站在路瑤身旁,癡癡看著文昊和寧馨兒遠去的背影。“本來我們也可以在這畫麵裏。”路瑤道。
轉眼又到七月,路瑤即將踏上去美國的航班。機場,路瑤把文昊和寧馨兒的手疊在一起,道:“你們要好好在一起,真的要好好在一起……”寧馨兒鼻根一酸,淚珠滾滾,道:“學長,你真的不等曼柔了嗎?”“不等……不等……”路瑤拍拍文昊的手臂,道:“我走了,你們要好好在一起。”
文昊攬著寧馨兒的肩,望著路瑤遠去的背影,忽地,路瑤驀然回身,扔掉行李箱跑了過來,文昊和寧馨兒皆心頭一緊,見路瑤跑到跟前,寧馨兒不禁道:“學長,你不走了?”路瑤勉強一笑,搖搖頭,拉起寧馨兒的手,將一個東西塞在她的掌心,道:“不,我走之後,你把這個,交給曼柔。”寧馨兒低頭一看,見是路瑤一直戴著的十字架項鏈,正欲開口,路瑤道:“主與你們同在……”
大四,生活已經回到正軌,和路新那一段,已如漸行漸遠的陳年舊夢,隻是每每想起,依舊痛徹心扉:“路瑤,你是不是想把我也釘在十字架上?”柳曼柔攤開掌心的十字架項鏈,再一次淚流滿麵。下學期,柳曼柔應聘上一家房地產公司的法務,畢業後正式上班,路太太說得沒錯,她是一個有文化的人,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過上幸福的生活。
至於寧馨兒和文昊,和多數小兒女一樣,兩人彼此承諾畢業後留在廈門工作,絕不分隔兩地。文昊考進廈門一家建行,寧馨兒過了福建省公務員考試,成了湖裏區檢察院的書記員。畢業後不久,文昊和寧馨兒雙方父母替他們出了房子的首付,買了按揭房,約莫過了兩年,文昊成為一個小負責人,寧馨兒也從書記員升為助理檢察官,二人成婚,又過一年,生了個兒子。寧馨兒和文昊,這一對小兒女幾乎成了新一代幸福夫妻的標準模板。
然而,柳曼柔遠遠沒有寧馨兒這麼幸運。人生的際遇很重要,所謂際遇,主要取決於你遇到的人,一直沒有遇到貴人固然可悲,更不幸的卻是在迷茫困苦之時遇到引誘你犯錯的人。柳曼柔在那家房地產公司平平靜靜瑣瑣碎碎地工作了半年,這種庸常的工作再度使柳曼柔有了其他的想法。就在這時,公司新調來個區域經理,見柳曼柔還算妥當,遂安排給新經理做秘書。
不料,新經理是個心術不正之人,見柳曼柔美貌,便百般勾搭,柳曼柔一開始不為所動,但因在一次同事聚餐上多喝了幾杯,又與眾同事去了KTV,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柳曼柔想起自己失足墮落,想起路瑤,悲不自勝,唱了幾首傷感的歌,別人喝得暈暈乎乎沒察覺到柳曼柔的異樣,新經理卻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滑頭,滑頭經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在柳曼柔身邊一會拉家常一會“痛訴革命家史”,說得柳曼柔一會哭一會笑,一時間又鬼迷心竅上了賊船。待清醒時,悔之已晚。
和路新不同的是,路新是個正經商人,隻是偶爾打打法律的擦邊球,鑽鑽政策的空子,搞點商業戰略,滑頭經理卻是個無法無天的角色,等柳曼柔發現滑頭經理做了什麼的時候,他已經卷款三億潛逃了,柳曼柔怕殃及自身,躲了起來。滑頭經理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被立案偵查,到了公訴階段,剛好是寧馨兒和帶她的檢察官負責此案。柳曼柔風聞此事,打電話給寧馨兒,寧馨兒剛畢業那會還常和柳曼柔聯係,但婚後忙於家事,兩人聯係漸漸少了,寧馨兒聽柳曼柔說她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心裏替她高興,也沒多想。直到最近,孩子鬧肚子,寧馨兒擔憂不已,公事公辦的寧馨兒也沒聽到風聲說柳曼柔是手頭這個案子嫌疑人的情婦。柳曼柔打電話來時,孩子正哭鬧不休,寧馨兒也沒聽出柳曼柔話裏的異樣,匆匆說了幾句便說孩子在哭,掛了電話,沒想到,這個匆忙的電話就是寧馨兒和她最好的朋友最後的通話。
柳曼柔並沒有參與滑頭經理的非法勾當,隻是希望寧馨兒能幫她撇清,因此打電話給寧馨兒,可寧馨兒一心念著生病的小兒,沒心情多理會她。柳曼柔卻因此更加傷感,想她和寧馨兒一直很像,可到如今,寧馨兒有個受人尊重的職業,有愛她的丈夫,還有可愛的兒子,她孑然一身不說,還惹上一身是非,又想起路瑤此前說的話,不禁萬念俱灰。
柳曼柔當下買了車票,回南平老家看望父母,父母還不知道她的事,見柳曼柔回來,滿心歡喜。柳曼柔將所有存款都留在臥室,留書一封,說自己感情受挫,不戀塵世,對不起父母的養育之恩。次日一早就去了廈門,而後搭車去了椰風寨。
柳曼柔在海邊一直呆到夕陽滿天,直到殘日墜到海下,足底流沙漸冷,海水染了墨色,柳曼柔緩緩地走向海水,低語:“我和寧馨兒一直都很像,連改變命運的那一刻,我們都在一起……要是大二的那個中午,文昊扶的是我,路新看見的是寧馨兒,一切又會怎麼樣呢?……”
寧馨兒聽罷路瑤的話,早已哭成一團,自責不已,含淚道:“都是我不好,她出事前還給我打了電話,要是我當時覺出異樣,或者及時知道她的事,她或許就不會……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路瑤按住寧馨兒的肩,道:“不怪你,是我不好,我走之前要沒和她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或許就不會……”路瑤以手支額,幽幽歎氣,道:“為什麼命運要這樣捉弄我們?她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若是別人倒也罷了,為什麼偏偏是我爸爸……”
遺體告別儀式上,路瑤沉沉地鞠了一躬,終於忍不住撲在靈床前,拉住柳曼柔冰冷的手,驟然見柳曼柔右手緊緊握成拳,手裏似乎還攥著個鏈子,柳曼柔的母親揩著眼淚,道:“曼柔的手,打不開,不知道攥著什麼,想來是她最上心的東西,就隨她一起……火化了吧……”
路瑤握住柳曼柔的手,緩緩打開,掌心裏是那個十字架項鏈……神愛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