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靜攜侶尋野菜,黃昏抱貓向夕陽,當時隻道是尋常。”這是季羨林老先生套宋詞寫的三句話,讀到此處,不覺掩卷含笑,以手支頤——看那肥肥的貓兒在夕陽的金輝裏眯著眼兒。
近來讀季老的兩本書,乃其於古稀耄耋之年憶往昔之作:一曰《世態炎涼》,一曰《清塘荷韻》。季老學貫中西、勤奮坦蕩,讀其文感其人,但覺春風化物、秋水澄明,可謂“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
曾聽老師在課堂上說起法學大師龍勃羅梭在他的日記裏寫到:“我已經十八歲了,竟然還不為世人知道,這真是件羞恥的事。”聞此,舉座嘩然,遂與眾同學喧嘩:“哦——那我們怎麼辦?”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龍氏十八出此言尤可理解。
遠山流金漸逝,餘暉將盡,如此夕陽無限好,可解誇父逐日心:我輩少年,願光如朝陽、輝勝明月,鷹擊長空、青史留名,隻怨象牙塔內光陰閑閑、日月綿長,此身韶華虛度、誌大才疏,如何自處?——貓兒不知何時蹭到腳邊,抱起它來——又想:朝陽明月世間僅一,芸芸眾生與其逐日而竭,不如輕羅小扇,享那螢燭秋光。
墨暈峰巒,懷裏的貓兒似又睡去。
朱自清在《匆匆》裏說:“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裏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裏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麵歎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歎息裏閃過了。”
我覺得這句話又有趣又無奈,當我覺得這句話又有趣又無奈的時候,日子從我的“覺得”裏過去了。常言往事如煙,如煙者,隨風飄散、渺不可尋,然掩卷長思,隻有回憶往事,我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我如此真實地活了十九年,季老說:“回憶可以淨化人的心靈。”
回首往事,當時的苦澀,思念起來卻是甜蜜的,想那日子,再尋常不過。
高中的時候,班上曾有一篇文章被語文老師形容為:有的同學的文章不知道怎麼說,隻能用“晦澀”來形容。那位“有的同學”正是我的好友。下課了,我把頭湊到她桌上,說:“耶?你又寫了什麼老師都看不懂的大作。李商隱的詩才稱得上‘晦澀’哦。”好友雙手支著下巴,嘴巴一動一動地說:“去去去,你又笑我。”我嘻嘻一笑,搶過桌上的作文本,一看,便大笑道:“‘曾幾何時’‘曾幾何時’‘曾幾何時’這麼多個‘曾幾何時’,你也太迂腐了吧!”
少年也識愁滋味,想想當時的光景,還真想迂腐一下,寫幾個“曾幾何時”。
曾幾何時,看著滿黑板的數學題眉頭深鎖。
曾幾何時,語文課上語驚四座、掌聲雷動,小小地得意。
曾幾何時,拉著同桌的手,惴惴不安地去班主任辦公室看月考排名。
曾幾何時,手拉著手去逛街,一樣一樣地數落食堂的菜;站在走廊上吹風,訴說著渺茫的理想。
曾幾何時,背著班主任和同學們一起戲稱其為“滅絕”,並得意地宣揚此乃我們班主任代代相傳的外號。
曾幾何時,晚自習大講廢話,見門外值班老師麵罩寒霜,立即正襟危坐,當高跟鞋聲遠去時,相視大笑。
曾幾何時,會對著窗戶外窺視我們班帥哥的女生的投去一瞥,然後湊到同桌的耳邊,斜瞄著後排的漂亮男生說:“就長那樣嘛,有什麼好看的。”
曾幾何時,上課鈴聲響起,氣喘如牛地地奔向教室卻遇上迎麵走來的段長,段長曰:“怎麼又遲到了,把走廊拖了。”然後,會對著路過的同學吐一吐舌頭說:“今天又睡過了。”
曾幾何時,那尋常的日子都變成了“曾幾何時”,老師啊同學你在何方?
既然留不住,就不要留吧!誇父追不上太陽,不如抱貓向夕陽;我們留不住時間,不如好好享受回憶。
往事並不是如煙,往事並不是抓不住。想起《魔幻手機》(這是一部中國的“科幻片”,其中人借助魔幻手機可以穿梭時空乃至天人三界,實在荒唐可笑,但我仍喜歡那種時間在手上的感覺)裏的一句話:其實我們把握不住時間,過去的人和過去的事我們也留不住,可是感謝上天讓我們有了記憶,因為在記憶裏一切人和物都是那麼的實實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