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兩頭,甄榮三個人被囚禁在一間石室裏。
頭一天,他們不想說話。
第二天,他們想說,卻不知該說什麼。
然後,韓瑩來了。
她看來容光煥發,似乎比往昔更美麗。
甄榮立刻閉起了眼睛,不去瞧她。
韓瑩卻偏偏要走到她麵前,嬌笑道:“甄姑娘,甄小姐,你好麼?”
甄榮大聲道:“韓宮主,白王妃,我不好,一點也不好。”
韓瑩道:“你為什麼不開心?”
甄榮冷笑道:“你難道就開心麼?”
韓瑩笑道:“我自然開心得很。我平生都沒有這麼樣開心過,隻因我現在已有了樣東西,你卻沒有。”
甄榮道:“你那狠毒的心腸,我的確沒有。”
韓瑩也不理她,悠悠接道:“這樣東西,你雖然想得要死,但卻是一輩子也休想得到了。”
甄榮大聲道:“你無論有什麼,我都不稀罕。”
韓瑩笑道:“你若知道了那是什麼,隻怕羨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
甄榮終於忍不住道:“是什麼?你說是什麼?”
韓瑩咯咯笑道:“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
甄榮真恨不得跳起來咬她一口,瞪著她瞧了半晌,突又大聲道:“劉新呢?”
韓瑩笑道:“他很好……我現在正是要來告訴你,他也開心得很。”
甄榮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
韓瑩眼波流轉,道:“隻因我有的這件東西,正是和他共有的。”
甄榮瞧著她發亮的眼睛,瞧著她那蒼白中已透出嫣紅的麵頰,身子突然顫抖了起來,道:“你和他……有……有了什麼?”
韓瑩嬌笑道:“好妹子,你仔細去想想吧,但願你莫要想出來,否則……”她擰了擰甄榮的臉,嬌笑著走了出去。
甄榮呆在那兒,良久良久,突然痛哭起來。
甘寧道:“甄榮,莫哭,你若哭,她就更得意了。”
甄榮道:“但她……她和劉新,莫非……莫非……”
甘寧道:“她和劉新會怎樣,你難道還不相信劉新?”
甄榮痛哭道:“但她……這惡毒的女人,什麼事都能做得出。”
甘寧柔聲道:“傻孩子,她這樣說,隻不過是故意要來氣你的,你怎可真的相信……”
張富冷冷道:“但說不定也是真的。”
甄榮嘶聲道:“不是真的……不會是真的!”
張富道:“你若認為不會是真的,為何要哭?”
甘寧大喝道:“張富,你為何要這樣說?你為何要令她傷心?”
張富悠悠道:“我隻不過是在說真話而已。”
甘寧怒道:“你們姐弟兩人都是一樣,時時刻刻,都希望別人傷心痛苦……你們隻有瞧見別人痛苦,自己才會覺得快活。”
張富道:“不錯,我和她的確有許多相同之處,隻除了一點。”
甘寧道:“哪一點?”
張富冷冷道:“她愛劉新,而我卻不。”
甘寧瞧了瞧仍在流淚的甄榮一眼,大聲道:“放屁!她若愛劉新,又為何要殺他?”
張富道:“隻因她不得不殺。”
甘寧道:“為什麼?”
張富道:“這有兩點原因:第一、是為了歡喜佛,她想複仇,就隻有嫁給歡喜佛,她嫁給歡喜佛就不能嫁給劉新……”
他一笑接道:“我和她這樣的人,若是得不到那件東西,就隻有毀了它……她不能嫁給劉新,就隻有殺了他。”
甘寧冷笑道:“這簡直不是人的脾氣。”
張富道:“何況,就算她不嫁給歡喜佛也複了仇,她還是得不到劉新,隻因她知道劉新想娶的是甄榮,不是她。”
甄榮嘶聲道:“那麼她為何不殺我……隻要劉新能活著,我死了也沒關係。”
張富冷笑道:“好偉大的愛情,當真令人可欽可羨!但偉大的甄姑娘,她就算先殺了你,也還是要殺劉新。”
甄榮道:“為什麼?”
張富道:“她殺了你後,就算能嫁給劉新,但劉新必定會越恨她。”
甘寧道:“這倒不錯。”
張富接道:“她就算得到了劉新的人,還是得不到劉新的心。她若得不到劉新的心,最好隻有殺死他。”
他歎了口氣,接道:“所以,說來說去,她都是非殺死沉浪不可。這是老天安排得太不湊巧了,她根本別無選擇。”
甄榮流淚道:“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安排?……為什麼?”
甘寧怒道:“莫要聽他胡說八道!韓瑩的心事,他知道個屁。”
張富悠悠笑道:“韓瑩的心事,我怎會不知道?我們身子裏流的是同樣的血,她的心事我自然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甘寧咬牙道:“我真不懂,老天為何要你們這兩個人生出來。”
張富狂笑道:“隻因老天也想瞧瞧人間的這場好戲。”
這實在是場好戲。
隻是,誰也不知道這是悲劇,還是喜劇。
人間的悲劇總是比喜劇多些……實在太多了些。
各式各樣的織錦緞衫,都是嶄新的,都有著鮮豔的色彩,現在,就都堆在這古老的石室裏,堆在甄榮麵前。
兩個健壯的仆婦,將衣服一件件抖起,拿給他們看,這其中隻有甘寧,簡直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鴉魂負手站在旁邊,笑道:“這些衣衫。懼都是在蘇州‘瑞福祥’定購的,但請三位各選一件,在下自當令人為三位換上。”
張富笑道:“歡喜佛為何如此客氣?難道他要咱們換上新衣後,再殺咱們的頭麼?”
鴉魂笑道:“原來三位還不知道……”
張富道:“不知道什麼?”
鴉魂道:“明日便是王爺與韓瑩韓姑娘的婚期,王爺請三位易了新裝,也好去參加他老人家的婚禮。”
甄榮失聲道:“他們真的要成親了?”
鴉魂笑道:“如此大事,焉能說笑。”
甄榮長長歎了口氣,也不知是悲是喜,喃喃道:“明天……他們好快……”
甘寧苦笑道:“這倒當真是說打架就繞辮子。”
張富笑道:“如此說來,我就選那件粉紅的吧,也好給歡喜佛添些喜氣。”
鴉魂道:“多謝吉言……這位甘公子呢?”
甘寧大聲道:“我既非公子,一輩子也沒穿過這種鳥衣服。我寧可光著屁股走出去,也不要穿這鳥衣服。”
鴉魂微笑道:“王爺既已有令,甘公子縱想不換,隻怕也是不行的……甘公子既然不願選擇,就拿這件大紅的給您換上吧。”
甘寧怪叫道:“大紅的?……你這不是要我的命!”
張富笑道:“你殺頭都不怕,還怕穿件紅衣裳麼?何況,這大紅的顏色正象征著熱情、豪爽,你本該歡喜才是。”
甘寧瞪了他一眼,道:“哼!”咬住牙,不再說話。
鴉魂道:“那麼,甄姑娘呢?”
甄榮眼波流轉,悠悠道:“劉新選的是什麼顏色?”
鴉魂笑道:“在下不知道。”
甄榮道:“你怎會不知道?”
鴉魂道:“劉公子的事,一向由韓姑娘親自料理。”
甄榮咬了嘴唇,緩緩地道:“明天,過了明天,她還能為他料理麼?……過了明天,她又將如何?”
張富歎道:“過了明天,你我又將如何?”
甘寧想到韓瑩與歡喜佛的關係,想到他們成親後種種悲慘可怕的結果,再想到自己的處境……
他也不禁為之心寒膽戰,長歎道:“明天,明天會是個怎麼樣的日子,我真想象不出。”
韓瑩斜倚在池邊,瞧著劉新,悠悠道:“明天我就要成親了。”
劉新茫然道;“是!”
韓瑩道:“你心裏有什麼感覺?”
劉新道:“沒有。”
韓瑩咬著嘴唇一笑道:“你沒有感覺?你可知道,明天之後,你將如何?”
劉新道:“這些事,我要留到明天以後再去想。”
韓瑩突然大笑起來,道:“你可知道明天將是個多麼偉大、多麼令人興奮的日子,在如此偉大的日子前夕,你竟然毫無感覺?”
劉新道:“我毫無感覺。”
韓瑩大聲道:“你已麻木了麼?”
劉新微笑道:“麻木的人,就沒有痛苦;麻木的人,是有福的。”
韓瑩瞧著他那該死的笑容,大聲道:“你心裏是否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劉新道:“麻木了的人,哪裏還有什麼主意?”
韓瑩道:“你莫要騙我,我知道你這種人是絕不會甘心等死的,在你還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前,你絕不會放棄希望。”
劉新道:“也許……”
韓瑩一字字道:“但你無論在打什麼主意,都是沒有用的。”
劉新道:“哦,是麼?”
韓瑩突又瘋狂般大笑起來,道:“明天,千百年來最偉大也最奇怪,最歡樂也最悲慘的婚禮就要舉行了。明天所要發生的事,必將在武林中傳誦千古。明天,也必將是千百年來,江湖中最刺激、最緊張、最令人興奮的一天。”
她激動地抓住劉新的手,大聲接道:“這一切,都是我精密計劃過的,正都在按照計劃進行,我決不許任何人破壞它,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破壞它。”
這“偉大”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一切事,果然都按照嚴密的計劃在進行著,絕沒有絲毫紊亂,絲毫漏洞,所有悲慘可怕的結果,已能預見。
甘寧穿著件大紅的衣衫,梳洗得幹幹淨淨,容光煥發,但他臉上卻是
滿麵怒容,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來。
張富含笑望著他,悠悠笑道:“貓兒,我想不到你也會這麼漂亮。我從未瞧見你如此漂亮過。你今天看起來,活脫脫就像是個新郎官。”
甘寧咬牙道:“你看起來活脫脫就像我孫子。”
他實在氣極了,最可笑的罵人話居然也說出口來,說完了,自己也不覺有些好笑,但此時此刻,又怎能笑得出。
他們此刻就像是個傀儡似的坐在椅子上,隻聽外麵一陣爆竹之聲響起,接著,幾條大漢就將他們抬了出去。
寬大的殿堂,處處張燈結彩,這古老的殿堂蒙上了一層鮮豔的色彩後,看來就更是輝煌。
但人們走進來,仍不禁會感覺到一種陰森恐怖之意。
華麗的裝飾,究竟還是不能盡掩去自遠古時便留在這裏的陰森痕跡,詭秘的圖案,偶爾會從鮮豔的色彩中探出臉來,像是在冷笑窺人。寬大的殿堂裏,似是到處都隱藏著不祥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