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本就是個不祥的地鴉。
輝煌一時的樓蘭王朝,便複沒在這裏。
玉石階前,已鋪起了紅氈,盡頭設著一座玉案。兩把錦椅,這想必就是歡喜佛和他的王妃的位子。
下麵,左右兩旁,各各也有一張長案,案上有四副杯筷,自然都是金盆玉盞,極致華貴。
殿堂中,人們來往,身上都穿著吉服,麵上都帶著笑容,但在笑容後,卻也似帶著種不祥的朋影。
他們似乎也預感到將有什麼不幸的事要發生。
但究竟有什麼事要發生?
到此刻為止,誰也不知道。
甄榮被抬進來時,劉新已坐在左麵的長案後。
她雖然已見過劉新無數次了,但此刻一見著他,還是幾乎連呼吸都完全停止,臉也像火般燒起來。
劉新正是含笑瞧著她。
謝天謝地,甄榮總算被放在劉新身旁。
劉新柔聲道:“這些天,你們日子過得好麼?”
甄榮咬住嘴唇,不說話……唉,少女的心。
劉新道:“你為什麼不理我?”
甄榮眼圈兒紅紅的,像是要流眼淚。
劉新道:“你……你為什麼傷心?”
甄榮咬牙道:“我當然沒有你那麼開心。”
劉新愕然道:“我開心?”
甄榮道:“有別人替你換衣服,有別人服侍你,你還不開心麼?”
說著說著,淚珠已掛在長長的睫毛上。
劉新一笑,道:“你又犯小心眼兒了。”
甄榮道:“我問你……別人說你和她已共同有了樣東西,那是什麼?”
劉新笑道:“你為什麼總是相信別人的話?”
甄榮無法正麵瞧他,隻有斜眼瞪著他,他嘴角居然還是帶著那急死人、煩死人的微笑。
甄榮恨恨道:“你不開心,怎麼能笑得出?”
劉新輕輕道:“我的確有些開心,但卻決不是為了你所說的事。”
甄榮道:“那是為了什麼?”
劉新聲音更低,道:“你現在莫要問,不久你就會知道的。”
他目中又閃動起那機智的、令人不可捉摸的光芒,甄榮瞧著他,終於幽幽歎息了一聲,不再問了。
這時,殿堂下兩列長案後,已坐滿了錦衣大漢,他們看來都是歡喜佛的屬下,坐在錦墩上,都顯得有些拘謹。
殿堂兩旁的廊柱後,隔著紗帳,紗帳中人影幢幢,都是身材苗條的少女,自然就是這婚禮的樂手。
但這時,樂聲還未開始,殿堂中靜得可以彼此聽見對鴉的呼吸聲。這裏自然不熱,非但不見燠熱,反而十分陰涼。
這時,錦衣王冠的鴉魂已自殿外大步走了進來,他腰下佩劍已解去,目光一轉,筆直走向劉新。
他神情看來頗為愉快,步履也十分輕鬆。
劉新笑道:“今日想必忙壞你了。”
鴉魂躬身笑道:“有事可忙,弟子反覺高興。”
劉新道:“外麵情況如何?”
鴉魂笑道:“碧空如洗,萬裏無雲,天氣好得令人全然不會想起爭殺之事。”
劉新微笑道:“真的不會有爭殺之事麼?”
鴉魂笑道:“周圍數百裏外,俱都平靜得很,絕無絲毫警兆,劉公子大可放心在這裏吃酒,絕不會有人來打擾清興。”
劉新大笑道:“看來我今日大可一醉了。”
鴉魂道:“劉公子與甄姑娘、張公子、甘公子,正是今日王爺婚禮僅有的嘉賓,四位若不盡歡,那就有些遺憾了。”
甄榮忍不住道:“隻有我們四個客人麼?”
鴉魂笑道:“武林中除了四位外,還有誰配做王爺的嘉賓?”
甄榮冷笑道:“如此說來,咱們倒該覺得榮幸得很了。”
突然,一個死士匆匆走來,道:“大哥請快準備,婚禮已將開始了。”
樂聲奏起,節奏清悅而緩慢。
十六對童男童女,有的手捧花籃,有的手捧吉器,自紅氈盡頭處,踏著樂聲的節奏走了過來。
這時,卻有四個吉服少女悄悄走到劉新等四人身後,手持銀壺,俯身為他們各自倒了杯酒。
劉新微笑道:“多謝。”
那少女卻在他耳邊輕輕道:“娘娘有令,公子若是說出了半句煞風景的話,賤婢左手的尖刀,便要自公子背後的‘神樞’穴刺進去了。”
劉新斜眼一瞧,甄榮等人麵上也微微變了顏色,顯然他們每個人都聽到這同樣的一句話了。
冰涼的刀鋒,已穿過椅背的雕花,抵在劉新背脊上。
劉新笑道:“你家姑娘也未免太小心了,在下等像是煞風景的人麼?”
那少女緩緩道:“公子若是不說,那自然再好也沒有。”
緩緩站直身子,但刀鋒卻仍然停留在那裏。
韓瑩所怕的,自然是怕劉新說出她和歡喜佛的關係。她行事計劃,當真是每一個細節都不會遺漏的。
劉新麵上雖仍帶著笑容,心裏卻不禁歎息。
這時,童男童女都已走過。
接著,是十六對身穿五色紗衣的絕色少女。
樂聲的節奏更緩。
殿堂之中,除了劉新等四人外,別的人都已肅然立起。
於是,身穿紫緞長袍,頭戴王者高冠的歡喜佛,便在鴉魂與另三個英俊少年的圍擁下,走上紅氈。
他頷下的長髯修整得就好像緞子似的,在燈下閃閃發光。他眉心那道疤痕,似乎也在發光。他大步而行,全未依照那樂聲的節奏,目光顧盼之間,仍不脫一代武林雄主的桀傲之氣。
甘寧輕笑道:“歡喜佛做了新郎官,還是像要找人打架似的……”
他語聲說得本極輕,但才說了一句,歡喜佛兩道發亮的目光,已厲電般向他掃視了過來。
若是換了別人,早已駭得不敢出聲。但甘寧卻故作不見,反而大笑道:“歡喜佛,恭喜你呀!但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你又何妨做得和氣些,也免得駭壞了新娘子。”
他這樣一叫一笑,滿堂中人不禁都為之失色。
歡喜佛眉心微皺,但瞬即也大笑道:“你放心,本王那新娘子,是誰也駭不著她的。”
張富歎了口氣,道:“這倒是實話。”
大笑聲中,歡喜佛已步上石階,在椅上坐了下來。
樂聲繼續著,大家都瞧著門口,等著新娘子出現,但直過了盞茶功夫,還是沒有瞧見新娘子的人影。
滿堂中人麵上都不禁現出了詫異之色。
甄榮故意大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新娘子呢?”
甘寧大笑道:“莫非臨陣脫逃了麼?”
他們雖然明知韓瑩絕不會不來的,如此說來,隻不過是故意氣氣歡喜佛,他們此刻自然再也不怕歡喜佛。
一個反正已要死的人,還怕誰。
歡喜佛麵色也沉了下來,沉聲道:“她到哪裏去了?”
鴉魂湊首過來,沉聲道:“半個時辰之前,弟子還曾見到娘娘在百花宮中上妝。”
歡喜佛道:“還有些什麼人在那裏?”
鴉魂道:“除了那兩位老經驗的喜娘,和關外最出名的,兼賣花粉的梳頭老師傅外,就是娘娘隨身的丫鬟。”
歡喜佛皺眉道:“那梳頭師傅……”
鴉魂笑道:“那張老頭在關外一帶做了五十年的生意,所有大戶人家閨女出嫁,都是他承包的花粉,算得上是個老實人。”
歡喜佛道:“你可曾仔細調查過他?”
鴉魂道:“弟子非但仔細調查過他,也還仔細檢查過他,斷定他絕非別人易容改扮,也絕未夾帶東西,才放他進來的。”
歡喜佛微露笑容,道:“這兩天本王心中不免對今日之婚禮有所牽掛,是以別的事便都疏忽了,你卻要分外出力才是。”
鴉魂恭聲道:“王爺抬愛,弟子敢不全力以赴。”
歡喜佛頷首道:“好……很好……”
他笑容初露,忽又斂去,皺眉道:“但她此刻怎的還不來呢?”
鴉魂道:“弟子鴉才已派人催駕了。”
歡喜佛道:“你再去瞧瞧,那邊是否有什麼……”
話猶未了,展顏笑道:“來了!”
他們說話的聲音極輕,別人也聽不出他們說的究竟是什麼,隻見到歡喜佛展顏一笑,大家就一齊扭頭望向門外。
今日的新娘子,未來的歡喜佛妃……
韓瑩果然已在門口出現了──
和悅的樂聲中,她蓮步姍姍,走了進來。
她穿著十色繽紛的紗衣,輝煌的彩帶,遠遠拖在地上,拖過紅氈,看來就像散花的天女。
她頭戴著鳳冠,垂著纖巧的珠簾。白銀霧般的珠光間望過去,她嬌笑的麵靨更勝過仙子。
她雖然隻是一步步走著,走過的雖然隻不過是條紅氈,但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彩雲上,儀態萬鴉,令人不可逼視。
殿堂中坐的都是男人,每一個男人都不禁在暗中發出了讚歎之聲:“誰娶著這樣的女子,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隻有劉新等人知道,誰若能娶著她,那人必是倒楣了,尤其是此刻將做新郎的歡喜佛……
他本來也許是快活的,但眼看就將變成世上最不幸、最悲慘的人。這一輩子也休想再有快活的一日。
殿堂中每個人都在羨慕著這婚禮的豪華莊嚴,隻有劉新等人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最淒慘的悲劇序幕而已。
韓瑩姍姍地走上了石階。
歡喜佛捋須而笑,手上三枚戒指,竟亮得像明星。
甘寧突然大笑道:“新娘子來了,新郎官也不站起相迎麼?”
歡喜佛大笑道:“正該如此。”
喜娘將韓瑩扶了上去。
歡喜佛果然站起相迎,揮手笑道:“大家喝酒吧!隻管盡興。”
甘寧道:“這樣就算禮成了麼?”
歡喜佛仰首大笑道:“本王難道也要像那些凡夫俗子,行那些繁文縟禮?”
他目光四掃一眼,接道:“本王今日這婚禮,隻求隆重,不求虛文。這隻是要告訴你們,本王今日已娶得了一位絕世無雙的妻子。”
韓瑩居然好似害起羞來,垂首萬福,耳語般道:“多謝王爺。”
於是歡喜佛哈哈大笑,殿堂中歡聲雷動。
歡喜佛目光閃動,大笑道:“這四位嘉賓,也不可無酒。”
甘寧大聲道:“你若要這些臭丫頭喂我喝酒,我不吐在地上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