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堆著好幾壇酒,這酒是那少年買的,所以他一碗又一碗地喝著,而且喝得很快。
劉新瞧著他,目中充滿了愉快的神色,他很少遇見能令他覺得有趣的人,這少年卻實在很有趣。
道上的積雪已化為堅冰,車行冰上,縱是良駒也難駕馭,那虯髯大漢已在車輪捆起幾條鐵鏈子,使車輪不致太滑。
鐵鏈拖在冰雪上,'格朗格朗'地直響。
少年忽然放下酒碗,瞪著歡喜佛道:【你為什麼定要我到你馬車上來喝酒?】
歡喜佛笑了笑,道:【隻因為那客棧已非久留之地。】
少年道:【為什麼?】
歡喜佛道:【無論誰殺了人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麻煩的,我雖不怕殺人,但最近怕的就是麻煩。】
少年默然半晌,這才又從壇子裏勺了一碗酒,仰著脖子喝了下去,劉新含笑望著,很欣賞他的喝酒的樣子。
過了半晌,少年竟也歎了囗氣,道:【殺人的確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有些人卻實在該殺,我非殺人不可!】
劉新微笑道:【你真是為了五十貫銀子才殺那白蛇的麼?】
少年道:【沒有五十貫銀子,我也要殺他,有了五十貫銀子更好。】
劉新道:【為什麼你隻要五十貫?】
少年道:【因為他隻值五十貫。】
劉新笑了:【江湖中該殺的人很多,也有些不隻值五十貫的,所以你以後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大富翁,我也常常會有酒喝了。】
少年歎息道:【隻可惜我太窮,否則我也該送大叔五十貫的。】
歡喜佛道:【為什麼?】
少年道:【因為你替我殺了那個人。】
歡喜佛大笑道:【你錯了,那人非但不值五十貫,簡直連一文都不值。】
少年道:【為何?】
劉新笑了笑,反問道:【你可知道他為何要殺你麼?】
少年道:【不知道。】
劉新道:【白蛇雖然沒有殺他,但卻已令他無法在江湖中立足,你又殺了白蛇他隻有殺了你,以後才可以重新揚眉吐氣,自吹自擂,所以他就非殺你不可,江湖中人心之險惡,隻怕你難以想象的。】
少年沉默了很久,喃喃道:【有時人心的確比虎狼還惡毒得多,虎狼要吃你的時候,最少先讓你知道。】
他喝下一碗酒後,忽又接道:【但我隻聽到過人說虎狼惡毒,卻從未聽過虎狼說人惡毒,其實虎狼隻為了生存才殺人,人卻可以不為什麼就殺人,而且據我所知,人殺死的人,要比虎狼殺死的人多得多了。】劉新凝注著他,緩緩道:【所以你就寧可和虎狼交朋友?】
少年又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著道:【隻可惜他們不會喝酒。】
這是劉新第一次見到少年的笑,他從未想到笑容竟會在一個人的臉上造成這麼大的變化。
少年的臉本來是那麼孤獨,那麼倔強,使得劉新時常會理想到一匹在雪地上流浪的狼。
但等到他嘴角泛起笑容的時候,他這人竟忽然變了,變得那麼溫柔,那麼親切,那麼可愛。
劉新從未見過任何人的笑容能使人如此動心的。
少年也在凝注著劉新,又看了眼歡喜佛,他忽又問到:【你們都是很有名的人?】
歡喜佛也笑了,望了眼劉新,道:【有名並不是件好事。】
少年道:【但我卻希望變得很有名,我希望能成為天下最有名的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忽又變得孩子般認真。
劉新笑道:【每個人都希望成名,你至少比別人都誠實得多。】
少年道:【我和別人不同,我非成名不可,不成名我隻有死!】
劉新開始有些吃驚了,忍不住說道:【為什麼?】
少年沒有回答他這句話,目中卻流露出一種悲傷憤怒之色,劉新這才發覺他有時雖然天真坦白得象個孩子,但有時卻又似藏著許多秘密,他的身世,如謎卻又顯然充滿了悲痛與不幸。
劉新柔聲道:【你若想成名,至少應該先說出自己的名字。】
少年這次沉默得更久,然後才緩緩道:【認得我的人,都叫我阿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