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風已息,沙已默。城的輪廓遙遙在望,此刻它橫踞於山口,如憩獅般靜默地享受著最後的夕陽。
馬隊入城,饑民們重又興奮起來,因為他們都嗅到城內的硝煙中混雜著的一股誘人肉香。
統領從騎兵中尋著那小旗,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旗道:“稟大人,小人鄭元。”
統領道:“你很聰明,我升你為總旗,這些饑民急需飲食,你帶他們先開飯去罷!”
小旗手下十人,而總旗卻統轄五十人,非因戰功而提升,雖僅一級,已足使人欣喜。
鄭元叩頭:“多謝大人!”
統領微笑,策馬而去。
鄭元起身,引著一眾民夫向西而行,跨過拆散的民居,來到靠城牆邊一處稍顯寬闊的所在,吆喝著火頭軍分發碗筷,眾人各領了一副,排成隊伍,等著領食。
不多時夥夫們將幾口大鍋抬到,揭開鍋蓋,香氣撲鼻,眾人扯眼望去,隻見一鍋鍋肉湯咕嘟嘟冒著氣泡,表麵一層浮油飄來晃去,於夕陽餘輝下閃著耀眼金芒,還有一口鍋中,盛著滿登登浮悠悠一大鍋燉豬血,黑紅閃亮,簡直將人饞殺!
人們顫抖著雙手,強抑內心激動,依隊伍緩緩前行,夥夫手執一勺,過來一人,便在鍋中舀上一大勺肉倒在他碗中,之後再添半勺豬血。那肉舀將出來,掛滿油花,在勺中顫顫巍巍,熱氣騰騰,以致那些饑民看得發呆發愣,至將碗捧在手中,聞著誘人香氣,竟覺不像是真的。有人手足顫抖,無法夾取自食,便丟了筷子,不顧燙熱,直把手伸進碗裏抓肉來吃,手指嘴唇燙得發紅起泡,竟不自知。更有人含了一塊肉在嘴裏,竟忘記如何嚼法,跌坐於地,手抓胸膛,兩眼隻一味流淚,雙足拚命蹬踏,費盡力氣,卻哭不出半點聲來。
常思豪也領了一碗,他尋了隻殘破車輪倚靠坐下,將肉撈起猛吞了幾塊,再舍不得吃,吹著熱氣啜起肉湯。
這時城頭上下來一隊人,也是民夫裝束,滿身泥土,汗臭薰人,一見這些人占了先,立時吼罵起來,一人帶頭嚷道:“你們新到乍來,取碗便吃,我等在城上勞碌一天,反要落後,是何道理?”說著便要上前奪碗。
鄭元斥道:“你是什麼人,也敢說這等話!莫忘了你們剛來之時,是什麼模樣!”那人怏怏而退,鄭元見眾人仍麵帶不平,振聲續道:“大家攜力同心,共禦番賊,食祿之事,絕無厚此薄彼。新眾久饑,須有湯肉果腹,才有氣力,軍中食物充裕,你等稍待片刻,亦不妨事,何必搶來爭先?”眾人聽了,麵慚稱是,唯唯退在一邊。這邊新來的民夫吃這一嚇,都急急地吞咽,一片嗆咳之聲,引得鄭元搖頭歎息。
“鄭旗!”一老軍遠遠向鄭元招手。
鄭元聞聽呼喊,側頭望去,原是夥夫頭領徐老軍。鄭元身側一兵士笑道:“老徐,我家鄭旗升了總旗,如今你要改個稱呼了哩!”
徐老軍走到近前,拱手笑道:“鄭總旗,恭喜恭喜!”
鄭元一笑,道:“怎麼,又來找我要人幫手?”
徐老軍苦臉道:“前幾撥征來民夫,都上城勞作,我這廚下就更忙不開了,今天無論如何,你也得給我安排兩個!”
鄭元皺皺眉頭道:“千戶有命,番賊狡計多端,且攻城甚緊,凡能上城者都須上城守禦,你那幾個老軍雖苦累些,畢竟還忙得開,我看就……”
徐老軍道:“上命我豈不知?若非實不可解,我老徐也不會開這個口!”那邊幾個夥夫老軍聽了也附合著發起牢騷。
夥夫人手不足,用餐時間經常拖後,軍士早有怨心,隻是大敵在外,大家都忍耐容讓,心照不宣。鄭元頗覺為難,猶豫著掃望眾民夫,想尋一個老邁羸弱的,卻一眼瞧見常思豪,立刻招手讓他過來,扶著肩膀,對老徐說道:“孩子手腳靈活,幫廚打打下手,應是綽綽有餘,將他領去,上麵知道了,想也不會怪罪,你看如何?”
徐老軍打量常思豪一番,眉頭早皺,察看鄭元臉色,暗忖無甚轉機,拍拍常思豪肩頭,歎氣道:“倒了大黴!小鬼便小鬼吧!不知是要他幫忙,還是要我照顧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