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誰憐血肉(2 / 2)

這項工作完成之後,他們要把那些頭顱與內髒聚在一起,放火焚掉,不過通常還沒等到焚燒,那些內髒便被成群的烏鴉扯碎吞光了。

大火燃起時,一顆顆烈士頭顱被燒得焦爛糊臭,濃煙夾帶著毛發塵灰飄向天空,宛如烽台狼煙,淒冷雄壯。

每當此時,都會有一人肅立於城頭之上,靜默地俯視這仿佛一縷縷消散靈魂般的煙火。徐老軍說,那便是指揮僉事程允鋒程大人。

程大人愛民恤士,精忠報國,襟期高曠,馳譽流英,深受軍民愛戴,是以番兵壓境,城中一無糧草二無救兵,軍民卻無人竄逃,甘與同死。

常思豪仰望城頭,隻見程大人刀眉水橫,星目冷視,鼻直口闊,兩撇短須微翹,嘴唇抿緊,予人神情冷峻,心事滿腹之感,剛毅麵龐中,還略帶一絲寂寞與感傷。

常思豪無暇多望,低頭繼續自己的工作,可是手再碰觸到那些屍體,便想到程大人的表情,使得本已平靜許久的心中,泛起一縷淒傷。

一日焚顱之時,身邊的老軍捅了捅常思豪:“娃子,大人朝你笑哩!”

常思豪斜眼瞧去,程大人正望定了自己,嘴角微翹,露出些許笑意,這笑意有些蒼涼,卻充滿了濃濃的人情味兒,使人倍感親切。

忽然間就見程允鋒臉色一變,招手大聲呼喝起來,跟著鑼聲梆梆,響起收隊訊號。

常思豪回頭看時,並不見有番兵殺來,但是卻聽到隱隱馬蹄聲響,又像是大鍋煮肉的聲音。身邊老軍臉色立刻變了,提桶拎刀往城裏便竄。二十幾個兵卒合力猛推,城門嘎吱吱地前移,很快閉合得隻剩一條縫,常思豪拚命奔跑,衝進城中時,眼前景色一暗,城門閉嚴,大門杠咣啷啷落入槽口,城中人躲的躲藏的藏,一片忙亂,眾老軍、小兵無處可去,縮頭蹲在城牆角落。

常思豪也學著其它人樣子蹲下,心中奇怪,以往大夥對付番兵從沒怕成這個樣子。隻見四周圍旗幡抖展,啪啪脆響,過不多時,天地陡然暗去,細沙子像疾風推霧一樣從門縫、城頭竄進來,嗡嗡轟轟之聲愈來愈近、愈來愈近,忽聽“咣”地一聲,不知什麼東西撞在了城門上,跟著“咣”、“咣”、“咣”、“咣”,一刻不停地響起來,越響越急,越響越快,一臂厚的城門居然開始晃動,幅度愈來愈大,門杠在卡槽裏嘎啦嘎啦直響,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折,同時外麵乒乒乓乓,像是什麼東西頻密而快速地叩擊著城牆。四周圍光線暗到了極點,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滿是幹燥的沙塵飛竄,讓人透不過氣來。

常思豪把領子提起往頭上一套,頭紮襠內,身子縮成小團捱著,過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各種聲音漸消漸遠,這場沙暴才算過去,他把腦袋從衣服裏伸出來,抖了抖土,這才發現,沙子已經沒過了自己的腳踝。旁邊的老軍、小兵也都陸續站起身來,有的罵道:“他奶奶的!又弄一嘴土!”有的道:“得了!這回風籠子沒進城,你就燒高香吧!”

常思豪問旁邊的老軍:“什麼叫風籠子?”

老軍道:“你不知道?就是沙龍卷唄!被這東西卷進去就沒個跑,因此我們都叫它風籠子。”

常思豪跑上城頭極目搜尋,隻見大約八九裏外的地方,一道連天接地的沙柱正向遠處行去,身邊小旗簌簌作響,似乎龍卷的威力猶未散盡。

他舌頭在嘴裏攪了一圈,呸地吐出口沙子:“怎麼不趕打仗時候來?卷走幾個番狗也是好的。”

“嗬嗬嗬,”程大人帶著幾個親隨正在視察城牆損毀情況,一走一過聽見這話,不禁笑了起來,伸手在他肩頭拍了一下,道:“孩子,打仗要靠人,不能指望老天哪!”

一個親隨望著外牆的斜麵憂慮道:“大人,這趟牆體損傷又不小,看來咱們得加緊修補才行。”另一個罵道:“這風籠子,就知道禍害咱們!”

“嗬嗬,別這麼說,其實它也懂得做好事啊,你看,”程大人笑指著城下--眾人依言瞧去,隻見那裏堆著大大小小的石塊,還有斷折的樹幹、各種破碎的農具等物,顯然都是被風卷攜而來--程大人道:“看見了?人家知道咱們守城缺什麼,把滾木擂石都送到家了,你們還罵?”

眾人瞧瞧程大人,又瞧瞧城下,都樂了。

常思豪笑道:“開城門!我這就下去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