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回到北跨院,阿遙仍在簷下守望,見他歸來,趕忙迎前伺候。常思豪道:“夜這麼深了,你怎麼還不睡?”
阿遙盈盈地施了一禮:“奴婢伺候過孫姑爺便去。”
常思豪聽到孫姑爺三字,眼前立時現出秦自吟的病容,內心一陣煩燥,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孫姑爺,以後也不要再等我了,我有手有腳,不用人來伺候!”
阿遙聽他這話說得冷硬,身子一顫,後退半步低下頭去:“是。”語聲低細,幾不可聞。
常思豪見她這副柔弱可憐的模樣,心下甚悔,暗想:“她一個嬌弱婢女,隻因跟了我能脫離絕響,免受打罵欺負,便心存感激,對我關懷倍至,體貼之極,又招誰惹誰了?我心裏憋悶,不知不覺中倒拿她當了出氣筒。嘿!常思豪,你算個什麼東西,受久了恭敬,難道內心裏竟真的變了性,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也把她當個沒有尊嚴的下人,笑罵隨興、呼來喝去嗎?”忙上前來拉了她的手:“阿遙,對不起,我……唉,可不是有意嗬斥你。”
阿遙漲紅了臉,側頭斜斜瞧著地麵:“不,是奴婢錯了,您早吩咐奴婢好多次,不許那麼稱呼,可是奴婢卻總當耳邊風,惹您生了氣,是奴婢不對。”
常思豪道:“我倒不是為這個。”
阿遙問:“那是為什麼?”
常思豪歎了一聲,心想:“我恨東廠權勢遮天,想救小公子程連安難,報吟兒受辱之仇,更難,在蒼茫人海中尋找程大小姐,難上加難。這幾樁事情,跟你一個柔弱女孩子講了,又有何用?”將目光投往夜空,淡淡道:“沒什麼,我也沒有生氣,隻是心裏悶罷了。”
阿遙抬起頭,睫毛閃動,兩顆大眼睛一眨一眨瞧著他,隔了一隔,見他並沒有往下再講,知是不願讓自己知道後共擔這份愁苦,卻也不便多問,勸道:“常大哥,人生在世,苦樂隨心,有很多事情,想改變它,是改不了的,一切盡力而為,做到無愧於心也就是了。你看那茶杯,裏麵若倒進清水便是清水,若倒進茶水,便是茶水,人心豈非也是一樣?多想那些快樂的事,把心裝得滿滿的,也就不會有愁悶了。”
常思豪苦笑:“隻怕人心不似茶杯,倒像這天空一樣,縱有千般不願,萬般不喜,亦自有烏雲遮日,暴雨傾盆的時候,由不得你左右,令人無可奈何。”
阿遙笑道:“錯啦,錯啦!心中若是歡喜,便被淋個透濕也覺暢快得緊,看見烏雲遮日,還得高興呢。”
常思豪眼中露出笑意:“是麼?”
阿遙道:“是啊。你看柳宗元,當年在柳州任職,心情不好,便寫下‘山城過雨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的詩句,讓人一看,便生愁悶,而陸遊陸老爺子的‘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同是訴雨中心曲,卻又何等激昂慷慨?雨便是雨,不會有什麼不同,可是如何看待它,又全憑人的心情而定了。”
常思豪點了點頭,想起昔日那老軍講的話:“人活一天,便算一天,腦袋裏的念頭多著去了,想它百八十天,又能想出個屁來?”這話雖粗,可是道理是一樣的,救孤、報仇、尋人這幾樣事情雖難,可是想有何用?愁有何用?一切如阿遙所說,盡力去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