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聽完,瞧著桌上腐乳花生杯盤碟碗這些東西,心想:“內閣中的人,或者愛抓權,或者不辦事,或者沒能力,或者沒地位,說到頭來,豈非還是一場空?”歎了口氣,道:“看來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咱們做平民的,隻有逆來順受,沒辦法改變了。”
“不然。”朱先生肅容道:“漢高帝劉邦不過一小小亭長,終獲天下,就連庶民陳勝,亦曉得王伯將相本無種的道理,常俠士身懷絕藝,又值大好年華,如此失誌頹迷,那可就連這題詩於壁的水姑娘亦比不上了。”說著單臂一揮,袖風遙遙掠壁,常思豪目光隨之轉去,牆上文字撇撇如刀,仿佛也刻痛了心房,不由一陣慚惶,低下頭去,稍頓一頓,心中忽地生出些許疑念,忖道:“他這些話是什麼用意?說什麼劉邦,又什麼將相無種,這豈不是有攛動人造反之意?”
心機電閃間,目光向二人臉上掃去,尋思:“這兩人對於朝政是非極是熟撚,大論炎炎,顯然不是尋常人物,難道,他們是來自官家或東廠的密探,竊聽到了我和小雨的談話,便出言試探?否則我與他們素昧平生,他們又為何如此信得過我,竟連皇上的錯誤也敢當麵直陳,就不怕我去告發?”
那江先生側過了臉去,笑道:“朱兄,禍從口出啊!咱們這些腐儒酸士因言獲罪的還少了?手無縛雞之力,肩無挑擔之能,徒發浩歎,於事無補,又有何益?倒不如流連於山水之間,忘憂於荒曠之地,縱馬長歌,飲酒誦詩,以舒雅意,以遣襟懷,做個四海散人,落得逍遙自在。”
常思豪此時卻已有了些分教,心下暗笑:“自一開始,你二人便是一唱一和,試探我的心思,你若真有此想法,又怎會在這兒坐議閑談?既如此我也逗你們一逗。”從容道:“江先生這話就不對了,我聽有句話說叫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有才學的人都避世離塵,隱於荒野之間,與草木同朽,那當初又去學那些經史子集,治國大道幹嘛呢?我常思豪不過是個魯莽小子,懂的不多,也知道要盡己之能報效國家,先生想來也是飽學之士,說出這樣話來,也不怕令人恥笑麼?”江、朱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展顏,江先生道:“常俠士快人快語,江某佩服。在下倒有一言……”
正這時,就聽有人招喚:“小黑,小黑!”聲音低而急促。
常思豪回過頭去,見荊零雨連連招手,便向二文士拱手一禮,轉身回來,問道:“怎麼了?”
荊零雨低著頭道:“別聲張,付賬,咱們走!”常思豪問:“出什麼事了?”荊零雨臉上惶急身子不動,用眼神向斜後方領了一領,常思豪順勢瞧去,隻見有夥人說說笑笑,剛剛在不遠處一桌坐下,夥計正伺候著點菜。
對方一共五人,全是少女,年齡看起來都在十五六左右。正臉對著這邊的一個,身穿鵝黃滾褶花邊長裙,唇似紅櫻,黛染峨眉,裁鬢薄妝美而不豔,神態莊重自若,看上去比較老成。她右手邊那少女著白衫,容貌一般,然而眉目平和,神色間倒有一種天然雅靜。左手邊那少女正在笑著,微翹的上唇令她有著一份與眾不同的美感,俏裏含嬌,活力四射,一邊說話一邊解著身上的大紅暖氅。另兩個少女一著黑衣,一著絳紅,背對這邊,雖看不到麵容,可是那兩段雪也似的細頸和婀娜的身段讓人一望之下,便生遐思。荊零雨低低怒道:“色鬼,看什麼看?快付錢走人,她們認識我,瞧見就糟了!”
常思豪不敢怠慢,趕忙招呼夥計結帳,兩人站起身來,他又向西桌江、朱二文士拱手虛施一禮算是作別,也不待其有何反應,便攜荊零雨倉促下樓,正走到樓梯口處,就見底下一人,手舉幾串冰糖葫蘆笑吟吟正急步而上。這人抬頭瞧見荊零雨,神情登時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