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盟主一笑:“你這丫頭,還這麼頑皮!在江湖上走這一圈,個頭可是竄起了不少啊,怎沒曆練得懂事些?”
荊零雨故作憂容道:“漂亮的女孩子走到哪裏,都有人殷勤照顧,侄女兒也想要曆練曆練,偏沒遇上這機會,也苦惱著哩!”
鄭盟主瞧她展袖遮額半扶鬢,故作姿態,仿佛那裏仍長著頭發似的,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
荊零雨身邊轉過一人,道:“小雨,咱們走吧。”
鄭盟主搭眼掃去,隻見此人生得眉目棱岸,栗色皮膚黑中透紅,一對眼白泛亮生藍,襯得眸瞳恍若黑星。隨隨便便這麼一站,卻顯得氣壯神雄,渾身上下散發出強烈的雄性味道和異常旺盛的生命活力。看在眼裏,不禁暗暗讚了聲好。又見他腰間挎一柄長刀,白鯊魚皮鞘,銀龍吞口,柄上盤花,雕工精細,一望便知是秦逸的“雪戰”。當下起身笑道:“常少劍雪夜光臨,鄭某未曾遠迎,失禮之至!”
常思豪在秦家時候,對往來迎送這些事體耳濡目染,也記在心上不少,知道怎麼應對,然而此刻卻麵色冷冷,說道:“什麼迎不迎的,在下不請自到,闖了你家的空門,對不住啊!”
“哈哈哈,”鄭盟主道:“常少劍說話真是直爽!來,請來近坐。”常思豪不再理他,隻是想走。荊零雨使個眼色笑道:“小黑,你也不用太客氣,今兒這雪下的不小,咱們來之則安,也不著急的,跟鄭伯伯討杯茶喝聊聊天兒。”小晴也笑道:“是呢,是呢,這麼大個人,還靦腆,自家人客氣什麼呢,快來坐下,我去泡茶!”說著過來拉了常思豪胳膊,幫他款衣褪鞋。常思豪表情不悅,但見她一個小女孩如此熱情,也不好說些什麼,隻好順著荊零雨的眼色行事,入廳坐了。
小晴自去內室取茶具,鄭盟主也轉回主位,在軟墊上盤膝坐下,笑道:“小女頑皮,讓少劍見笑了。”
常思豪用鼻音冷冷陪了一笑,不再作聲。
鄭盟主覺得他這勢頭有些不對,眼神定了一定,卻也沒作聲張問疑,見荊零雨還站著,便笑道:“小雨怎不一同就座?”荊零雨道:“我是帶罪之身,盟主家中,哪有我的座位?”鄭盟主作色佯嗔:“癲丫頭,剛剛捧完,又來諷刺我麼?”荊零雨這才笑嘻嘻地坐了。這時簾籠起處,小晴背身鑽入,手中捧著個托盤。
她來至廳中,麵向常思豪跪下,將托盤放在幾上,托盤中有一隻倒扣著又糊了泥的鳥巢,旁邊是一隻黃泥壺、一隻白瓷壺、四棵胖墩墩桔子大的小白菜、一個極小的竹筒、一支竹鑷和一方黑色石硯。常思豪瞧那鳥巢有些奇怪,也不言語。隻見她提起白瓷壺衝洗了石硯,打開竹筒用鑷子小心翼翼夾出三個褐色圓球來放入硯內,又提起黃泥壺來。這泥壺邊緣有一圈荷囊炭室,仿佛蓮瓣包蓬。內中盛有橄欖核炭,藍焰綿綿幽幽,恍若瑩光,故而雖離爐火,內中水仍是滾開熱燙。她往硯中注入少許,頓時熱氣蒸騰。
那圓球表麵皺皺巴巴,一遇熱水衝入,立時如花朵綻放開來,緩緩伸展成葉片形狀,脈絡不傷,異常完整。小晴目不轉睛盯著這三片葉子,待到葉脈稍呈綠色,立刻夾出晾在硯邊無水淺處,隻將葉柄仍浸入水中。
隻見那三片葉子仿佛由葉柄入吸收著水分,綠色如水洇宣紙般由葉脈處擴展開來,片刻之間恢複了生機,翠色盎然,仿佛春日裏剛摘下來的一般。這時小晴已將那鳥巢用白瓷壺水衝過,捏著頂部一個小枝向上一提,露出洞口,原來這鳥巢也是一隻茶壺,壺壁似乎是先用小藤枝編插成型,又內外糊泥燒製而成,簡陋中透著古樸的趣意。小晴將壺涮過,放入三片葉子,提黃泥壺將熱水注入,然後扣上藤壺蓋,仍在外麵用緩流衝著壺身。
一時室中但聞水聲微響,清音悅耳,令人頓生思古之幽情。鄭盟主麵帶笑意閑閑相候,荊零雨心懷期待目不轉睛。
常思豪瞧瞧她,瞧瞧衝水的小晴,眉頭微皺,頗不耐煩。
過了一會兒,小晴擱下泥壺,又取白瓷壺衝那四棵小白菜,水流到處,嫩色盈盈,常思豪原無心看,此時方才瞧出那是四個淺淺的小玉杯,隻不過雕成了白菜的模樣。小晴將這四個小杯一字排開,提藤壺柄略傾,水出如線,淩空三瀝,略覆杯底。她放下藤壺,翹指捏起小杯,挽花略涮,一一將水潑掉,這才側壺口對向無人處,正式斟茶,每杯隻斟到二分即止,捏起其中一杯,雙手呈奉,先送至常思豪麵前,荊零雨在旁故意正襟危坐,笑著等她伺候。
常思豪接過來,隻見杯中茶水澄明透澈,直若清泉,聞不到半點香味,仿佛未經泡過一般。更奇者,自己兩手雖未顫抖,可是這水卻在杯中自行流轉,形成一個小渦,邊緣處滾雪翻銀,浪花朵朵,似一片自有潮汐起落,縮小了千萬倍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