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 饗客(3 / 3)

此時小晴已將兩杯茶分別送到父親和荊零雨手上,鄭盟主托杯微微一笑:“請。”

常思豪掃了他一眼,低頭又瞧瞧這一小汪茶,皺皺鼻翼,嗤地發出一聲冷哂,揚起來往嘴裏一甩,把杯還給小晴。

荊零雨接杯聞香時便閉起眼來,因此沒有瞧見常思豪的動作,輕呷之間,隻覺熱流入口舒暖自由,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要跟著香起來、暖起來,享受良久,發出長長一聲感歎,這才睜開眼睛讚道:“藤壺衝滾雪,秋池起團龍,這茶家四神物,果然不負其名啊!”

小晴笑道:“秋池茶硯有回春之妙,古藤泥壺有解穢之能,滾雪杯奪造化之機,團龍茶凝天地之神,可是若缺了一樣東西,亦衝不出這等好茶來。”荊零雨泛起眼白望著屋頂,眼珠轉了一轉,忽然落下:“是水!”盯著她道:“莫非你取了鄭伯伯珍藏的臘雪水?”小晴嗔道:“什麼他的珍藏?明明是我攢的,他白白拿去待客人,我倒喝不著。”荊零雨眼裏閃出光芒,甚是欣喜,道:“尋常雪花都是六瓣,而臘月雪則是五瓣,臘雪之中,又以臘月十五夜子時,天地陰陽交泰時所降的雪為最佳,其性寒涼內斂,能將茶香含住不散,今次親口得嚐,果然不虛。”又衝身邊一笑道:“鄭伯伯這些茶家寶貝是外邦友人所贈,平時少見動用,沒想到我今天借別人的光,倒一飽了口福。小黑,這可得謝謝你哩。”

常思豪喝得很急,當時並沒感覺到什麼味道,然而香茶入腹,氣返重樓,此刻也有了一種貼心暖肺的舒服,覺得這茶確實非同一般。但聽她們這樣大談講究,心底又頗不以為然,淡淡道:“什麼茶葉、茶具,我是不懂的,我隻知道渴了有口水喝便成。你覺得好就喝你的,可也不用謝我。”

鄭盟主手撫膝頭笑吟吟地道:“哈哈哈,本來麼,解渴的東西,花樣過多,也確是不勝其煩呀。”

荊零雨點頭:“嗯,伯伯說的是,我爹也說過,茶字是草上木下,人在中間,取的是人在草木間與自然相處,其樂融融的心情,隻要喝出了這份心情味道就行了。什麼茶道,都是笑話。”

小晴笑道:“說笑話,可也真是笑話。本來大唐年間曾有烹茶道,講究灸、碾、羅、煮,使茶色呈黃綠之色,出的是真味真香。宋時有點茶道,所製茶湯呈白乳狀,茶沫成麵,並借此判定茶質優劣、茶道藝能之高下,故謂茗戰。等到了咱大明啊,一切簡化,任是什麼茶,什麼水,什麼手法,都不那麼講究了,衝了泡,泡了喝,簡簡單單‘泡茶道’,嘻嘻,沒了文化,可不就成了笑話了麼?”

鄭盟主見常思豪表情仍是冷淡,坐在這兒有一種疏離隔心之感,便微笑著直了直身子,轉開話鋒:“鄭某在京師早聞消息,說山西出了位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一出世便斬了聚豪閣八大人雄之二,與明誠君沈綠拚了個勢均力敵。又遠赴大同府助守城防,抵禦韃靼西侵,水夜跳城,舍身炸掉屍堆,令韃子望城興歎,無功而返。俺答仗鐵騎勢猛,橫行無忌,數十年來未嚐受挫,卻被這少年率百騎衝營,殺得大敗虧輸,堪一堪丟了性命。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江湖上誰不稱讚?在下隻以一杯清茶相款,還怕嫌簡陋了些呢。”小晴在側點著頭,笑眼盈盈地打量常思豪,似乎對這些也早就耳熟能詳了。

常思豪冷冷道:“我久居邊城,深受番邦欺淩之苦,遇到外族入侵,當然是有一分力便使一分力。軍旅之中,如我這般的人放眼皆是,更不知有多少好男兒荒山為塚,草掩殘軀,不曾在世間留得一個名姓!這些人裏,有的武功或不及我,但各自胸中那一腔熱血卻不比常某人冷了半分!若論英雄二字,除了他們,別人又有誰能當得?我自認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但偶爾想來,這世上多的是無恥虛偽、豪傑自命的小人,嘴裏頭境界紛飛,牛皮亂吹,背地行的卻是齷齪之事,表麵俠劍客的聲名在外,暗地裏卻親近官府謀結權柄,幹些肮髒勾當!這樣一算起來,我在軍中雖隻充馬前一卒而已,卻也自覺著比這些人強得多了!”

鄭盟主二指摸挲杯緣默聽,目中光芒閃忽不定,待常思豪說完,淡淡一笑:“鄭某與秦老太爺乃是望年之交,不論是武功還是做人的道理,都在老爺子身上受益良多。百劍盟與秦家數十年友好往來,同損共榮,親如一家。大爺秦逸以及當年的五爺秦默都是鄭某人的至交好友,常少劍既是絕響的結義兄長,鄭某也就討個大不多客氣。剛才賢侄所說言語,似乎話中有話,既都是清水淘心磊落光明的漢子,何妨講在明處?”

“呸!”

常思豪霍然而起:“誰是你的狗屁賢侄!你想找罵,老子可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