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靖妃探袖在頰邊略按,繼續說道:“二皇子載壑出生後不久,杜康妃和我都接連生了皇子,便是載垕和載圳,其實當時我生了孩兒,心性也變了一些,覺得皇子若接連出事,老皇爺始終要懷疑到我頭上來,多半得不償失,孩子還小,一切也無需操之過急,還須以培固根基為上。於是便連絡內外,著意經營,誰知願不遂人,最終我兒封景王定藩湖廣,大好皇位,還是教老三載垕得了去。我失落之際,癡坐對鏡一照,滿頭青絲,竟是黑少白多,才知青春逝盡,容顏盡老,哪裏還是那個受盡皇王寵愛的靖妃娘娘?回想當年在宮中癡嗔種種,謀劃條條,無非癡人話夢,一顆心也不由冷了。直到前年,我兒死在藩地,我這白發人送了黑發人,這才徹底明白:人自以為能,其實老天睜著眼睛。早知一切竹籃打水,這些年來,又何必殺生害命,苦苦相爭?”
長孫笑遲目光收低,若有所思。
盧靖妃繼續道:“當時我已有自盡之心,臨死前想與老姐妹道別,便到此處來見妙豐。談起以往,她打開暗室,我才知道原來王姐姐當年未死,我便拜她為師,取道號洗心,準備拋卻已往,重新做人。妙豐又說起江湖武林的事情,我才知道我兒景王載圳,原來不是病死,竟是你殺的。”說到這目光停在長孫笑遲臉上。
長孫笑遲略感茫然地應道:“不錯,四弟死在我手。”
盧靖妃道:“你娘和你都是我害的,和我兒無關,你本不該殺他,不過,既是我當年造孽在先,我也不配責怪於你。”
長孫笑遲低頭默然。
盧靖妃移開目光,探袖替無肝擦了擦眼角的粘淚,繼續道:“我們老姐妹相見之下,相約做伴,度此餘生,老皇爺那邊我連信也沒給,他派人在宮裏四處尋我不到,也想不出我會在這三清觀裏,後來他自己也病重,也便顧不得我了。現在我對你講這些舊事,也沒想要你饒我性命,而是臨死前還有三個要求,希望你能答允,第一個,便是要你饒了我這無肝師父。”
無肝仍自懷念兒子,對她的話聽而未聞,其狀如癡。常思豪看得心中大痛,握緊手中小劍,心想若是長孫笑遲執意仍要殺她,自己便算拚了這條性命,也要維護她老人家的周全。
長孫笑遲道:“世上沒有解不了的冤仇,她老人家心地仁善,縱然做下錯事,這十年囚居也都可抵了,我再殺她,便是不仁。娘啊,娘親在上,請受孩兒一拜。”說著話在無肝麵前跪了下去,咚咚磕頭。
常思豪沒想到他這一統江南黑道的大梟竟能如此,一時心神激蕩,扔下手中小劍一同跪倒在地,流淚說道:“長孫閣主說得好!這般慈愛母親,世間少有,常思豪也當相拜才是!”也是咚咚叩頭,口中叫娘。
無肝被磕頭之聲震醒回神,一見二人如此,心中大歡大喜,無可名狀,登時老淚縱橫,顫巍巍伸出手來:“好,好,好!你們,你們都是我的好孩兒!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三聲,呼吸中停,身子一晃,向前栽倒,長孫笑遲和常思豪趕忙伸手扶住,同聲叫道:“娘!娘!”隻見無肝眼皮緩緩垂落,臉上猶含笑意。
夕陽逝盡,天地間一派渾沉,夜色襲來,將每個人身上塗冷,院中亮起了盞盞紅燈。盧靖妃跪伏於地,哭道:“師父!”
常思豪緊緊摟住無肝身子,淚如雨下,口中嘶喊:“娘,娘!”直覺得母親又在自己麵前死了一次,地慟天悲,莫過於此。眾人見了,都麵色慘然。
妙豐長長而歎,也是難過之極,過來勸慰常思豪,想把無肝接過,手抓到她腕子之際,目中一亮:“還有救!”趕忙在她掌心勞宮穴連拍幾下,將幾股陰勁打入她體內,又取銀針,在她十指尖上急刺。安碧薰取火石點燃了蠟燭,眾人團團圍看,隻見無肝指尖鮮血淋淋而下,過不多時,喉頭呃地一聲,恢複了呼吸。
眾人悲喜交集,莫可名狀。妙豐釋道:“她這是喜極中風,身子太弱,以至昏厥,現在我刺她十宣放血,去其心火,已無大礙,隻是須得靜養。碧薰,來幫我搭手。”兩人在常思豪懷裏把無肝緩緩接過,送入密室。
盧靖妃流淚道:“好人有好報,老姐姐命不當絕,可見老天有眼!”向西拜了幾拜,站起身來,向長孫笑遲道:“杜康妃當年隻是在我的授意下做過一些小事,跟你娘閻貴妃的血債關聯不大,又早薨多年,我這第二個要求,便是希望你放過她的兒子,當今皇上,你那三弟載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