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一愣,說道:“那有什麼關係?”
隆慶扳著指頭:“我若封了哪個人做大將軍,一年這俸祿得多少?這還不算什麼,多一個大官,他手底下得有人吧?官越高,底下人越多,連起來就是長長的一串,每個人吃我一份薪資火耗,我這國庫還能剩下什麼了?”
常思豪不解:“什麼火耗?”
劉金吾道:“火耗便是各級官員們從稅收中截流,明明收上來一百錢,自己扣下二十,上交八十,上級又扣下二十,上交六十,如此等到進國庫,便剩不下多少了。軍隊按級扣軍餉,更是司空見慣,也算是火耗一類吧。”
大明朝並無統一的中央財政,各部自有其賬,軍需所耗也經常在地方財政上扣除,並不歸由中央調撥,審計方麵也形同虛設,所以財政方麵一向混亂無序。常思豪不懂這些,心想:“劉金吾所說這倒是真的,當年我在軍中,程大人那算是廉潔之極的了,可是底下人撈著東西,還是要揩些占些,連我們夥頭軍那幾個做飯的老家夥也說:‘廚子不偷,五穀不收’,弄好了吃食,自己總要先來一口。可見中飽私囊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其實國就是鍋,誰不是拚了命地往自家碗裏撈肉呢?皇上每天在宮裏一悶,這大明天下說是他家的,倒也不完全。”
他想了一陣,點了點頭,說道:“好了,我信了。不過古話說得好,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你這省著省著,窟窿等著,哪天一地動,一發水,該沒錢不還是沒錢嗎?”
隆慶養在深宮,哪聽過他這一套一套的土話?琢磨之下覺得大有道理,眼睛都閃出亮光來,道:“對對對!就是省著省著,窟窿等著!兄弟說得太對了!可不是嗎?各部官員們左一個上書,右一個上表,都是伸出手來要錢,我又能朝誰要去?沒有辦法,隻好把嘴一閉,裝木頭人,當沒聽見,躲在宮裏,讓徐閣老他們去想法應付。”
常思豪心中失笑:“傳說中你呆若木雞,原來是這麼個呆法,哈,把嘴一閉,悶不吭聲,正是對待債主的好法子。”然而想到天下不明真相的百姓聽聞此事,不免又要罵皇上封大炮是昏庸無道、不明事理,心頭也不禁一黯:“原來皇上這玩意兒,也難當得很。若換了我,反正儉也是挨罵,奢也是挨罵,還不如每天胡吃海喝,氣死猴兒,落個痛快。”眼瞧著隆慶的苦樣兒,一陣陣又覺好笑,心說看來你這文酸公,其實應該改叫窮酸公才對。給火炮封大將軍來省錢,這他娘的餿主意,虧你也想得出來。
長孫笑遲道:“皇上,治國和行軍打仗都是一樣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又何必心急?為君之道,首要第一便是要穩,咱太祖爺一無所有,白手起家,終得天下,現在不過是國庫空虛,受一點小窮,你便輕言放棄,倘若是韃靼兵臨城下,亦或是西藏造反、土蠻來攻,屆時你又當如何?”
隆慶愣然,喃喃道:“皇兄說的是。”
長孫笑遲接過他的翼善冠,雙手高高舉起,重新為他戴在頭上,說道:“你心裏有國家百姓,便能做一個好皇帝。做皇帝隻要正心誠意就好,不需想得太多。缺錢便任用會籌錢的官,開戰便任用會打仗的將。瑣細的事務,便交給有相應才能的人放手去辦。鷹飛得高,獵物才看得著,狗放得開,獵物才抓得到。事必躬親,絕非領袖當為,更偏離了帝王之道,須知四海之內,皆有可用之才,你要時刻記著自己是劉備,可不能去做關羽、張飛或是什麼諸葛亮。”
隆慶喜笑顏開,拉了他手輕輕一拍:“皇兄,你這番金石良言,真是讓小弟頓開茅塞!”
常思豪暗自失笑:“他說的大概都是在江南經營黑道的法子。什麼金石良言?明明是鷹犬之論。你照方抓藥,豈不要把大明朝經營成個大黑幫?這明天子變成黑老大,你倒自覺新鮮,隻是不知眾閣老、尚書、巡撫們改做堂主、香主、旗主肯是不是肯?哈哈!到時天下百姓都是幫中兄弟,咱們又去哪裏打家劫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