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回想顏香館富麗堂皇,徐三公子橫行闊氣,覺得馮保之言,也有道理,心中犯起核計。
常思豪見馮保先行合盤托出,沒理攪理,反而掌握了主動,不由心中冒火,霍地站起身來,喝道:“馮保,你還敢強言狡辯?你貪財好貨,縱東廠手下任意胡為,大明百姓哪個不知?我且問你,可還記得你害死的程允鋒麼!”
馮保一怔,張口道:“你識得俊亭兄?”見常思豪愣住,又解釋道:“這是他的字,他家在太原,原來在京時官封指揮僉事,後駐防邊關,家中還有一子一女,兒子名叫程連安。”
“正是他!”
常思豪想起往事,悲憤滿胸,再也顧不得許多,大聲喝道:“虧你害人無數,竟還記得!我操你媽的!”飛起一腳,正中馮保前胸,將他踢得滾翻在地。劉金吾唬得麵如土色:當著皇上的麵竟然動手,連打帶罵,這還了得?趕緊上前攔腰抱住,連聲道:“千歲息怒!”
常思豪此時丹田空乏,全靠蠻力,盛怒之下這一腳雖重,卻也沒令馮保大傷。隻見他打個滾兒又翻身爬起,抹了把嘴角的血沫,伏地大哭:“我們是結義兄弟,怎會害他?”
常思豪目似鈴圓,氣得連掙帶跳:“你放屁!”劉金吾將他死死抱住。
馮保哭道:“皇上,此事定有誤會,請皇上為奴才做主!”隆慶乍逢此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長孫笑遲攏了常思豪勸道:“兄弟,有什麼話坐下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馮保道:“當年……”常思豪見他又想來那套惡人先告狀的把戲,吼道:“你住口!”馮保一噤,不敢再言。
隆慶、長孫笑遲分別來勸,常思豪情緒這才緩和了些,心想我一把掐死這狗賊,程大人的事死無對證,還是無法平冤昭雪,當下盡量平穩了心緒,便一五一十,將程允鋒之事快速講說一遍。
隆慶前者曾派劉金吾和顧思衣探問過常思豪經曆,兩人回報之中也轉述一些相關之事,畢竟差著一層,也不全麵。此刻親耳聽來,真個句句是血,也大覺氣憤,拍桌怒道:“馮保!你有什麼話說?”
馮保不住叩頭:“此事中間,大有曲折,還請皇上容奴才細細稟來,替奴才做主。”隆慶道:“講!”馮保拭了淚水,扶胸喘了好一陣,感覺疼痛稍稍化開些,這才歎了口氣,慢慢述道:“皇上聖明。奴才本是衡水趙家圈鄉馮家村人,隻因家貧,父母早亡,十歲那年便來京中投奔開豆腐房的叔父。每天做些零活,閑來讀書,也想有朝一日,考取一個功名。記得那年開科取士,臭溝一開,各地舉子紛紛到京,京師中客店暴滿,一些家境不好的舉子,便四下尋民居寄住,我叔父這豆腐房中,也寄住了一個舉子,便是千歲說的那位程允鋒。他是第三次進京趕考,年紀不過才二十出頭,生得一對橫刀眉,兩眼有神,雖然說不上俊逸瀟灑,言談舉止之間,卻也十分剛毅果敢,隱然有任俠之風。”
常思豪聽他講述程大人年青時候樣子,倒也沒有歪曲貶低的言語,也就壓住火氣繼續聽下去。
馮保道:“那時街頭有一流氓,叫做小東子的,大名叫鞠遠東,身形壯碩,膀大腰圓,不願使力掙錢,卻專門在菜市上作惡,橫行霸道,欺負菜農,整條街沒人敢惹他,見麵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小東爺’。奴才幫叔父出攤,每天也要向他上供一塊豆腐。一日奴才腹瀉,便央程舉子替我看一會兒攤,結果正趕上小東子索要豆腐,程舉子不給,奴才打茅廁出來瞧見,趕緊上去賠不是,拿菜葉包了豆腐奉上,不料小東子接過豆腐,一把抹在奴才臉上,將我推倒在地,又罵罵咧咧地掀翻了豆腐攤,兩隻腳上去又踢又踩。程舉子登時冒火,探手就甩了他一個嘴巴,兩人就打了起來。”
隆慶嗯了一聲,麵色轉和,道:“打得對,應該!”
常思豪道:“當時是怎麼打的?”心想這廝或許在胡編亂造,讓他詳細描述動作,必然露出破綻。
馮保點頭:“是,我當時被推倒在地,看得很清,記得當時小東子大怒,探雙手猛向前抓,程舉子身子一矮,那兩隻手便在他肩上蹭過抓空,然後弓步前插,頭往上一頂,小東子的雙腳便拔了根,被打得騰空而起,直跌出去一丈來遠。他翻身爬起,滿口鼻全是血,怪叫一聲,蹬蹬蹬緊跑幾步瘋了似地撲回來,程舉子身往前迎,就在要被他撲中的時候,忽然彎腰向右側斜下方前切,一個大弓步半身過人,左胳膊卻留在後麵,腰身猛地一擰,拳頭掄得飛起來在空中走了大半個圓弧,呯地一聲,整悶在小東子的臉上,將他打得兩腿前悠,身向後栽,原地淩空翻了個個兒,當時不僅是我,連旁邊的菜農們一個個都看得呆了。”
隆慶擊掌讚道:“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