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評戲(2 / 2)

梁伯龍點頭道:“行家!先生可否再詳述一二哉?”

白衣青年拱起手來略揖:“在梁班主麵前,先生二字,在下可愧不敢受。”袍袖落去,更續道:“這戲曲之妙,更見於功夫,尋常戲子,唱念俱佳者,不過一二分功夫而已,然一出好戲,卻須得十二分功夫,才可稱絕妙。”

常思豪和劉金吾聽了,都覺此人大言炎炎。尋常戲子唱念俱佳已是難得之極,在他口中,卻隻算是一二分功夫,那麼十二分功夫,豈非是要鬼神搭台、天仙來唱?

隻見這青年刻意頓了一頓,微笑解釋道:“這十二分功夫之中,也有本末之分,輕重之別:一分詞句之工,一分曲調之美,此為骨肉,亦為輕末,卻還須得十分情意,才得靈魂,方顯厚重。先生之戲唱功身段盡是絕佳,若僅如此,也不過是匠人之材,難得的是先生出戲入戲,皆有一份英雄情懷,俠義肝膽,是以豪傑飾英雄,故成絕肖,以好漢扮烈士,乃承其魄。方才這出《秦公烈》隻是詞句粗豪,想來是武夫手筆,並非先生親作,是以白璧微瑕。”

梁伯龍對他前麵賣關子的調調原不耐煩,待聽到最後這幾句,卻喜得雙目睜圓:“大行家!嗬嗬嗬!莫想到梁某一日竟得兩知己!來來來,今日吾來請客,咱們呀醉方休哉!”說著興衝衝張羅著召喚侍者要了間包廂,手攬二人,說笑前行。劉金吾跟隨其後,他對這白衣青年佩服自不必說,但眼瞅著常思豪這不懂戲的居然被梁先生如此看得起,自己反而插不上話,鬱悶之餘不禁暗暗又搖頭嘀咕了幾句“高深莫測!”

四人進了包廂,各自落座,梁伯龍問起姓名,常思豪如實說了,梁伯龍瞠目站起:“儂便是常思豪?可不是胡調調騙吾?”

常思豪笑道:“常思豪何德何能,這名字還能拿來騙人麼?”

梁伯龍滿臉喜色:“怪勿得,怪勿得,吾還說呢,非是超拔卓絕的英雄好漢,諒也勿能與吾戲產生共鳴哉。卻莫窺到,原來是破俺答的英雄本主到哉。來來,吾等不及酒來,使這茶先敬兄弟一杯!”常思豪見他慕自己為英雄,卻仍是稱兄道弟,大笑道:“先生好爽直!”跟他對飲了一回。梁伯龍又問白衣青年,那青年瞧瞧常思豪和劉金吾兩人,臉色猶豫,不來答話。梁伯龍有些不悅:“大丈夫藏頭露尾,豈是好漢作風哉!”常思豪見那青年表情尷尬,料想他是有事不想讓自己和劉金吾知道,解圍道:“大家相聚即是緣份,聊天互述真心即可,何必要知名姓?”

梁伯龍沉了臉,便不再理那人,笑問常思豪道:“兄弟怎地也這般有興頭,來京師看吾戲哉?”

常思豪心想你這人演戲演癡了,仿佛世人除了看戲便沒別的事。笑道:“倒是先生,怎麼有興致編了這麼一出戲呢?”梁伯龍道:“咿也,說白了,這事體莫什麼光彩。我們這上高台的還弗是得追銅逐臭,賺錢糊口哉?獨抱樓的東家花重金請班子來京,到這給了個北昆的戲讓吾來唱,吾這一瞧,也弗知哪個寫的戲詞,隻顧狀物敘事,完全弗合戲文規範,顯然就是為了給這秦浪川揚名寫的。吾一生氣,就說弗唱了!唱弗好!莫料到旁人給吾一講這老爺子的事跡,把吾可興奮壞哉,當下拍板,把這戲接了,連著幾天沒睡,改出了能唱的調子,排好了琴、笙、笛、蕭等等樂器的諸般變化,還加了些韃靼的樂器,試奏之下,效果倒也弗錯,後來公演,反響卻又一般,問了些人,原來北人豪爽,嫌吾們南昆動作圓柔綿小,後來這才又加了些大身段,這才唱火。”

“原來如此。”常思豪暗自納悶:“怪了,這獨抱樓的東家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