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對戲(2 / 2)

郭書榮華一晃身坐回原位,靠上椅背。

曾仕權和程連安動也不敢動。

郭書榮華道:“得了,都起來吧。”

二人謝過,這才緩緩起身,低頭侍立。

郭書榮華又掏出一方白絹來仔細地擦著手,兩眼不離指頭,邊擦邊道:“臉麵,我是向來不願丟的,可是真到非丟不可的時候,也用不著你們來替我丟,我自個兒一個人丟就成了。其實這東西,說有用也有用,說沒用,那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它可以丟,但是我寧可讓自己丟一百次,也不願你們哪個丟一次,丟半分。”

曾仕權頭越垂越低。

郭書榮華看向程連安:“你們在下麵行走,是去替廠裏辦事的,不是去給廠裏丟人的。你雖然是個孩子,可是進了廠就是廠裏的人,咱們是上下一體,你的臉就是我的臉,你們的體麵就是東廠的體麵、是國家的體麵,懂嗎?”

程連安汗水涔涔而下,垂首道:“懂了。”

郭書榮華起身到牆角,將兩塊白絹扔入盂桶,回來時向常思豪一笑,臉上不見半分煙火:“廠裏的人太不爭氣,有些事情防微杜漸,急得緩不得,榮華一時浮躁,當眾出醜,讓您見笑了。”

常思豪目光從程連安臉上收回,心想我和他的關係你不會不知,耍這套威風是給誰看的?當下嘿然一笑,滿不在乎地道:“人都說當麵教子,背後教妻,督公訓導部下的情景淋漓忘我,威風八麵,可算難得一見,真讓常某大開了眼界。”

這話不倫不類,程連安年幼自無所謂,在曾仕權聽來,卻像被罵作是郭書榮華的兒子,他低頭無語,麵無表情,也不知內心喜怒如何。

郭書榮華緩緩入座,安閑地嗅著食指,微笑道:“榮華一生與女色無緣,想來是沒有教妻育子的福分了,倒是聽說千歲良緣得配,與山西秦家的大小姐結了連理,人言她性情嫻淑,姿容絕妙,您能得妻如此,可真是福澤深厚,羨煞旁人呢。”

常思豪心中怒火竄了幾竄,終於忍住,笑道:“原本我二人情投意合,很是美滿,不過近來內子身染怪病,總是在夜裏哭哭笑笑,喜怒無常,督公見多識廠,可聽見過這類奇症怪談麼?”

郭書榮華道:“有這等事?唉,世間女人的性情本來就是很古怪的,多半她們想要什麼東西,便來哭鬧,千歲多加嗬哄,滿足她心願也就是了。”

常思豪略探出身去:“看來郭督公對女人的性情倒是很了解的,以您之見,內子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郭書榮華笑道:“女子出嫁,無非盼夫家興旺、娘家平安。尊夫人多半也是希望千歲能有個好的前程,將來再替您生個一兒半女,傳宗接代,如此夫婦和諧,也就皆大歡喜了。”

常思豪心中滴血,眯起眼睛嗬嗬一笑:“我夫妻情重,和諧美滿自不必提,托督公吉言,後代也即將要有了。”

“哦?”郭書榮華拱手道:“如此可要先恭喜千歲。”常思豪猛地單手探出抓其左腕,一寸一寸壓按於桌上,眼對眼地緩緩逼近,臉上森森含笑:“不過她娘家慘遭禍事,一夜之間,死了六百四十二人,可是真凶卻未查知是誰,東廠幹事遍布天下,想必太原城中也有駐紮,不知這麼大件案子,督公可曾聽到些風聲線索?”

郭書榮華道:“略有耳聞。不過東廠隻管監查官員行止貪腐等事,對於江湖少有涉獵,縱有風聞,也不確切。秦家財大招風,遭此慘事,確是令人同情,人死不能複生,千歲還請節哀為上,如果當地官府查案需要東廠協助,榮華一定讓他們盡力而為。”

常思豪嘴角斜挑眼蓄陰笑:“那就先多謝督公了。常某已經立下誓願: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不但要報仇,而且要讓這仇人受盡折磨,死得千瘡百孔,碎成一片一片,方解心頭之恨!”說話間五指收煞,劉金吾、曾仕權和程連安等都瞧出苗頭不對,廳內氣氛驟然緊張。

郭書榮華腕間銀衣起皺,仿佛有繩索絞緊勒進肉裏,麵上卻如無事人般,從容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不過世間自有王法在,還望千歲能夠給官府一點信心,提證寫狀,交由官斷,不要違法私鬥。若一個閃失,徒然送了性命,可是不值。”說到這腕子微微一轉,常思豪隻覺一股蛇形內勁繞指而來,震得虎口微酸,半身一抖,五指不由自主地鬆了。

他慢慢縮手緩緩坐回椅上,笑了一笑,道:“督公說的不錯,作惡多端必伏法,巧取榮華不久長,但願老天無眼,切莫把那些惡人先行劈死,也好能讓他們有朝一日公堂伏法,打囚車裝木籠,遊街示眾,當著天下人開刀問斬,讓大家都知道這做惡的下場。”

“嗬嗬嗬——”

郭書榮華輕笑數聲,說道:“千歲放心,天理在您手上,王法在我手上,將來榮華有機會,一定為您主持公道。”

南麵門口處有人笑道:“哈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理法全在咱們自己人手上,還怕沒的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