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對戲(1 / 2)

常思豪聽他童音稚氣,說話卻這般陰損下作,頗覺反感。心想久聞這郭書榮華獨好男寵,可是看了本人修合仔細,儒貴雍容,也沒覺言語如何猥瑣,你這孩子做了太監也沒幾天,怎地反有一股子淫邪味道?皺了皺眉,說道:“女子陰柔,男子陽剛,都是人之常態,哪有什麼不堪汙穢了?你小小年紀,還須嘴上留德,少學些陰陽怪氣的東西為好。”

程連安討了個沒趣,低下頭去:“是。”

郭書榮華道:“千歲說的話字字珠璣,你都要好好記在心裏,其實人心如鏡,觀照出的東西便是你自己的化身。女子大多性情溫存,姿容柔美,你瞧她們陰穢不堪,其實是自心生魔。”

程連安低頭恭身,一副喜形於色的樣子:“謝督公教誨。督公佛眼觀世,心境高遠,非常人能及,奴才確是自心生魔而不自知。督公一言驚醒夢中人,真令奴才受益匪淺,好像整個人一下子就清爽了許多。”

郭書榮華笑道:“我又哪算得上什麼佛眼了?你跟著小權學的盡是這些麼?有空還是多琢磨琢磨他辦事的心思為好,那些個吹牛拍馬的毛病就別學了。”

程連安單膝點地,誠惶誠恐地點頭:“是。曾掌爺對督公忠心耿耿,常常給奴才講說您的好處也是有的,卻都是發自內心,絕無虛假。督公不喜吹牛拍馬,正說明您老人家心清滌雪,神機明見。隻是奴才每每想起督公語中哲思、英明行事,內心裏便不由自主地產生崇拜之情,偶爾神情激蕩,辭不達意,還請督公諒解。”

常思豪大皺其眉,心想這孩子在東廠再待下去,隻怕一天比一天墮落,便是現在,隻怕也不是厚顏無恥四字可以形容。然而這條道路乃是他親手所選,且走的異常決絕,也真是拿他沒有辦法。

銀衣大袖刷拉拉一揚而落,兩根修長的手指已然托住程連安的下頜。

郭書榮華明眸透冷,緩緩地道:“我說的話,你要一字一字地聽明白,想清楚。東廠能有今天,靠的不是阿諛奉迎之輩。你若自認為有本事,就讓我瞧瞧你的真能耐,否則不管是誰安排下來的人,留不下的,還是留不下,明白了嗎?”

程連安隻覺兩片指甲在頸間蠕蠕劃動,有如兩柄鋒利的小劍一般,身子不由自主抖成一團,尿水順著大腿根熱乎乎地淌了一小片,連連道:“是,是,奴才明白了。”

郭書榮華收指後靠,眼簾低垂:“小權。”

“在。”曾仕權折身垂首恭聽。

郭書榮華不再言語,廳中陷入長久的靜默。

曾仕權彎著腰,目光漸漸難定,也不敢偷眼去看,額頭上細細密密地滲出一層汗來,終於打熬不住,說道:“仕權該死,以後再也不敢了。”

郭書榮華眉頭微蹙:“你們曹老大鷹武自持,跟著他學不著東西,呂涼深沉,教不出好苗子,我還指望你能好好帶帶他,結果你這老毛病又犯了,你說說,你什麼時候能改呀?”

曾仕權眼睛直眨,一動也不敢動。汗水彙聚成滴,從眉鋒、頜尖點滴落下。

郭書榮華掏出塊白絹,輕輕在他臉上按拭,“現在知道出汗了?早幹什麼來著?我一再地說,咱們東廠的臉麵是大,即便要丟,也要丟在家裏,丟在自個兒人麵前,絕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可是你呢?你聽進什麼了?來,你告訴我,你聽進什麼了?”說話間側過耳朵,對向曾仕權。

曾仕權撲嗵跪地:“請督公息怒!”

郭書榮華擲絹於桌,起身負手,頸子回鉤瞧他:“息怒?我有什麼怒?我是難過,是恨鐵不成鋼啊。”

他在二人身邊來回踱步,眼光不離曾仕權的腦袋:“當初咱們左支右絀,東擋西殺,曆盡多少辛苦才得來今天的一切?你們的功勞我件件都記在心裏,誰有多大的辛苦,就該享多大的富貴,你說說,你得到的,比你當初期望的少嗎?”

曾仕權臉上肉跳:“不少。”

郭書榮華道:“功是立出來的,不是爭出來的、壓出來的、使壞使出來的。天道酬勤,創業維艱,守成不易,你難道不懂這個道理?”

曾仕權道:“懂。”

郭書榮華手指程連安陡然提聲:“懂你能這麼教他?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當咱們是禍國秧民的奸臣、壞種?有多少人把咱們看成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妖怪?那是為什麼?就是因為咱們的隊伍之中,有人夜郎自大、有人吹牛拍馬、有人胡作非為!如果你我都不能好好自律自省,如何能管好底下的人?又如何去監察那些貪官汙吏、國之蛀蟲?”他忽地彎下腰身,眉鋒幾乎頂上曾仕權的額角,目光殷切而哀傷:“仕權哪,咱們天天在廠門口的牌樓底下走,你可不能把上麵那四個字兒給忘了,你也是奔五十的人了,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嗎?”

曾仕權腰身僵硬如碑,眼皮垂低,不敢與他目光相接,一口氣喘不上來,連咽了幾口唾液,口唇顫動著道:“督公放心,小權今後一定以大局為重,決不再行錯事,在自己人身上胡亂用功。”